“所以你说的这些,是你在满席楼里熬了几个通宵,挖掘到的废太子过往吗?”李晏溪知道崔安屿有些不肯言说的秘密,在崔安屿闭目深思的时候,她聪明地给他找了个台阶。
崔安屿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宠溺一笑:
“夫人打算墨迹到什么时候,当真不拉弓了么?”
当然要弯弓,当然要恢复成那个勇敢果决的李晏溪,才能在他需要时,与他并肩而战。
抱着这样的信念,李晏溪亲自弯弓,两只手仍然颤抖,耳边依然有幼子啼哭的声音,但她努力屏息凝视,放空杂念,祭出这久违的一箭。
虽未中红心,但也不错,至少上了靶。
仍需努力啊,李晏溪脚踏绿地,任阳光亲吻脸颊,旧日的阴霾仿佛正在消亡。
崔安屿望着她,想起雪夜漫漫,那个红妆的少女挑了灯笼,在雪地里一颗颗地挖着白日里被她打翻的鲜果。
深深浅浅的足迹印在积雪里,落寞又孤独。
崔安屿隐在拐角的墙垣下,身后的侍卫长已经亮了刀,森森地透着寒光。郡守府门口是他们重点布置的区域,门口的许多地方都被他们挖了深井,埋了火药,他们为此潜伏了许久,彻夜不停,这不仅是众人誓死潜伏的心血,也关系着家国天下的大计......
如果被这个骄蛮的郡守千金,不小心挖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者不甚引爆了某个火药坑......
崔安屿徒手封了侍卫长的刀锋,他把帏帽往头上一罩,摸了一把脸上数月不曾修剪过的鬓边与胡须,冲进了风雪中,指间有血珠滴落,男儿血,挥之如汗。
冬夜的雪漫漫,一个乞丐对李晏溪说:“能不能,讨一杯暖酒喝?”
李晏溪愕然地望着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男子,他来时的路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月光下看不清他低垂的脸,只觉得他的嗓音清凉,有一种熨人心脾的力量。
在这个寒夜,他向她讨一壶酒。
李晏溪拍拍手上的残雪,停止了继续挖果子的动作,轻快地道一声:
“你等着。”
崔安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欢快的,麻利的,渐成一个红色的圆点,掩入郡守府的高门内。
明明她白日里如此倨傲地拒绝了郡民的鲜果,却愿意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施以援手。
他看不懂她了。
崔安屿赶紧脚边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伸手在雪地里一捞,是一个鲜艳的苹果,于此时此境的吴郡,是多么得难能可贵。
他又伸手捞了一个青瓜,犹带了雪白的结晶,鲜艳欲滴。
这悠远的古郡,很快就要沦为战场,沦为硝烟中破碎的城池,崔安屿脑中略过无数凄惨的面目,他心中无限凄凉:他所坚持的明君,坚持的正统,于百姓而言,眼下的牺牲和苦痛,太过瞩目。
黎民,其苦。
李晏溪回来的时候,那个讨酒喝的乞丐已经离去了,郡守府的石狮子下摆了齐整整的一排鲜果。
真是一个奇怪的乞丐。
李晏溪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后来站在城墙上那一箭的坚决,多大程度上治愈了崔安屿的仿惶与隐痛。
如果牺牲,是为了不能妥协的信念,那么所有的牺牲,纵使不见天日,纵使血肉模糊,都是值得的。
李晏溪又尝试着自己射了几箭,手感和兴致都上来了,便差遣崔安屿去给她捡箭。
崔安屿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这辈子哪里给女人捡过箭,可是他甘之如饴,跑得无比欢快。他个子高,肩宽而腰窄,两条长腿一迈,就有她两步之远。
李晏溪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若是无事可做,她真的可以在这里静待风来,差遣京城里面颜色最好的纨绔跑来跑去,给她捡箭。
崔安屿这笔钱花得太对了,该赏。
李晏溪把银弓暂弃一边,笑颜逐渐在崔安屿眼中放大,她半跳着追上崔安屿,一只手习惯般得就去牵他的手。
崔安屿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个圈,俊脸凑在她亮晶晶的眼睫下,低沉的嗓音徘徊在她的耳畔:
“爷的脸,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穷途陌路的时候,记得再给爷温一壶酒。
如果被当作乞丐的崔安屿那一日再等一等那个红衣少女,他也许会发现李晏溪的眼泪。
李晏溪很少哭,母亲亡故后,她便只有自己,哭又有谁看呢?
那一日她出门捡鲜果的时候,就喊了一声值夜的大汉,可谁知直到她与那个乞丐磋磨半刻,回身去厨房里温酒,那个守门的大汉也是依然抱着胳膊睡大觉。
她哪里知道,那大汉早已被崔安屿的人下了药,这一觉足足可以睡到第二日天亮。况且府里的守卫一直是李弋戈在管,她对此人的嫌恶已经到了凡是他参与的事情她都不想要插手的程度。
李晏溪很自然地就越过了那个大汉,去往郡府的厨房,温了一壶酒,并将酒囊捧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回转。回身的时候,她看到父亲李长启日常议事的厅堂里深夜还亮着灯,想着父亲近来应该为了成王围城的事情忧思烦心,遂过去想探一下父亲。
到了门口,她听到李弋戈的声音说,“成王一路奔波到了吴郡,这一路担惊受怕的,必定没有潇洒快活过,等他进了城,我们将妹妹进献给他,定能博得他的欢心。儿子日日部署如今终于都妥当了,吴郡一半以上的官兵都愿意1主张投降,到时候北边哪怕是问罪,我等也只是顺应民心之举,言官的笔都讨伐不到我们头上......”
父亲的回应是,吴郡郡守府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落枝头的那几声微响,并无其他。
李晏溪站在窗台下,等着,守着,盼着,父亲的回应却迟迟没有来,仿佛陷入了深思,又仿佛默认了李弋戈说的这些。
李晏溪的身心一点点寒冷,唯有怀里的一壶热酒,隔着酒囊透出暖暖的温度,救济着她快要凉透的一颗心......
她后来摸索着走到门口,路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很疼,然后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风雪未停,泪留在脸上渐成凝固的冰霜。
归途与来路,风雪与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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