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屿穿过深深的宫墙,红墙乌瓦,等着他的,是大雍王朝无尚权力的中心,年轻的君主。
曹琮瑞等崔安屿的功夫,已经在马场上驰骋了几圈,远远望见他,立时让内侍也备了马给他。崔安屿会意上马,落后圣驾半个身位,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曹琮瑞勒马缓行,道:“安屿可记得,少年时我们并驾驰骋,足迹踏遍京城百里的草场,少年意气,舍我其谁。”
崔安屿驱马前行,跟道:“陛下念旧情,臣才得以活着站在这里。”
曹琮瑞笑道:“安屿言重了,无论时世如何变化,朕当安屿是手足。”
崔安屿不答,天家的手足情,亲生的焉不过如此。
曹琮瑞放眼更辽阔的草场,道:“安屿最近有些沉不住气啊,引蛇出动,还需静待时机,才能把废太子余孽清理干净。”
“陛下说的是。”崔安屿桃眼微眯,春日的阳光撒在他瘦削而又坚毅的肩头。
曾几何时,他受命于少时的玩伴、并不被各方政客看好的皇子,跟踪追查太子一脉,直至废太子事败被废,仓皇南逃,崔安屿一路追踪,暗中助新皇铲除废王羽翼,功在从龙;如今景庭三年,朝政渐稳,但废太子余孽依旧根深,铲除尚需时日。
帝王之度,可容逆臣,可容罪民,唯独容不了手足。
曹琮瑞邀崔安屿赛了两场,一输一赢,各自尽兴。又在靶场上摆了弓箭,帝王尚且年轻,骑马弯弓,样样自得。
崔安屿此番心里憋着火,索性放开了力道,箭箭红心高中,引天子驻足,天子活动了许久,渐入主题,试探道:
“安屿如此人才,怪不得朕的爱妃,几次三番要把妹妹嫁去你们家。”
崔安屿,高举一箭,厉声而发,新箭穿过旧箭,射中靶心,这是他拿手的绝技,不是经年的高手,是断不会有射穿箭身的准心和力道。
射完这一箭,通体舒畅,天子的话说到这份上,原本朦胧的打探都浮出了水面,郑家对这场婚约志在必得。
“陛下,承平侯府的水再清,也洗不了两缸子污浊,凡事总讲究个先来后到。”
崔安屿神色潇洒,神思和举止都未曾被天子突兀的试探打扰分毫,只因他内心比郑家的图谋更为坚定。
曹琮瑞久居高位,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了,他在权衡,在妥协,在谋算,他看得清局势,探得明人心,却渐渐理不顺人与人之间那些理不断的情绪了。
臣子的箭多锋芒,在前方;天子的盾,在四方。
“贵妃与朕说了,西亭郡主命运多舛,如今也不求别的,只是念着少年的情分,想要嫁你做个平妻而已。”天子笑着劝道,无非是多一个平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况且他当众给了李晏溪体面,答应会给她做主。
“陛下若是如此打算,崔安屿还是当年的那句话,郑尚书的门楣,我崔府高攀不起。”崔安屿不假思索道。
当年郑元河将两个妹妹分别嫁予了当今和废太子重臣靖国公世子,两边占好,图谋不能说不深远。西亭郡主因靖国公一事受了牵连,好在有郑贵妃和郑尚书在,保住了性命与尊位。
如今郑家要让承平侯府来回收这一位,想用崔家世代忠义的清白来洗刷西亭郡主逆臣遗孀的过往,几番试探,崔安屿恍若未闻。
郑贵妃如今得势,猖狂如斯。竟动了如此歹毒之心,妄图用宫里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李晏溪。
围场之祸,处置了一个内务府的公公,可是明眼人心知肚明的是,一个公公,不会是置人死地的主谋,真正的主谋,不是不明,只是不能动罢了。
郑元河统领兵部,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且他是皇戚,郑贵妃养着皇嗣,在宫里地位超然,莫说是此番只有一点蛛丝马迹的杀人动机和露在外面,就是郑贵妃寻个由头,明着要把一个普通内眷处置了,只要于朝纲无害,于政局无伤,陛下恐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安屿那日据理力争,以吴郡、党争步步相逼,也才叫圣上推出一个内务府主管平息事态。
“安屿,吴郡当年的水可比靖国公府和郑家还要污浊,你又为何执意要娶李晏溪?”
曹琮瑞心下一直有这个疑惑,两人是少年情谊,后来一起谋事,图谋天下,崔安屿在暗,曹琮瑞在明,也曾并肩协作,生死与共,印象中崔安屿好像从来没有求过他任何事。
哪怕他君临天下,握有天下。
只有一件,景庭元年,身在吴郡的崔安屿,密信曹琮瑞,请天子为他和李晏溪赐婚。
曹琮瑞大笔一挥,成人之美,心中也存了好奇。
崔安屿美妾成群,无论是掩藏身份也好,自身风流也好,时间久了,曹琮瑞甚至觉得他对于娶妻这件事情,寡淡得很。却从来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娶妻,还要如斯郑重地请天子为其赐婚。
吴郡是个是非之地啊,吴郡郡守之女显然与承平侯府清贵的门楣也不甚符合。
这一场表面上的政治联姻,其背后的情愫,甚至连当事人李晏溪也未曾知晓,更何况外人呢。
崔安屿三箭齐发,直中靶心,直视圣颜:“陛下,您说过,李晏溪是巾帼英雄,她就是。她有着极其坚定的信仰与认知,哪怕命运摧残她千遍,哪怕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都不能令她低头,浊世方现其华。您如今用郑西亭,与之相较,是在侮辱她。”
曹琮瑞躲开崔安屿的目光,他提起李晏溪时眼里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郑贵妃的枕边风再足,夜畔软语,泣泣哭诉,抵不过崔安屿的这一番慷慨其词。
再说下去,就真的要伤了手足情分了。
天子弯弓,一箭偏离了准心,但他心思也不在那一箭的得失上,天子凝眸,叹一口气道:
“安屿,如果朕,需要你运用一下美男计,将计就计,娶了郑西亭呢?”
崔安屿一楞,郑贵妃的耳边风他有所准备,陛下的考量他并没有准备,但他经略废太子一事多年,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陛下想借靖国公余孽,摸一摸废太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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