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莹被拾掇得整整齐齐,送到李晏溪面前。
她身上穿的罗绣小袄是雪英姨娘的手艺,银红色留仙裙是霄杉姨娘的绣品,脚上一双脱兔绣鞋则是玉蓉姨娘亲手制作的,头上的珠花啊簪子啊也都是各家精挑细选的。
她本就长得美丽,稍作打扮,更显娇颜鲜嫩无双。
只是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拘谨。
毕竟曾经在那样的地方呆过,在苛责与谩骂下讨过生活,任谁也要被搓掉几分灵气。
“莹莹,过来。”李晏溪召唤她到身边来坐,她仍如从前般唤她莹莹,哪怕她如今身份不同了,随了崔安屿姓崔,又刚刚被封了县主。
崔婉莹乖巧地走到她身侧,又要给她行礼,李晏溪笑问:
“莹莹,谁教你的这么多繁文缛节啊?”
崔安屿的几房妾室是和莹莹一同进来的,此刻脸上都堆着笑。莹莹抬眸冲她们看看,不知道怎么开口,小脸憋得通红。
李晏溪指着妾室们道:“我们府里何时比宫里的教养司还严苛了?”
玉蓉堆着笑道:“我们这不是怕县主以后遇着大场面吃亏么,这才把肚子里仅有的那点东西都掏出来了。”
霄杉也接口道:“夫人不要嫌弃我们教得不好,我们在府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实在也很想为三爷、夫人、小姐做点什么。”
李晏溪觉得自个府里这一点很值得欣慰,惯常府里的妾室们,得爷们宠爱的有恃无恐,不得喜爱的才要在主母身边小心侍奉,以求体恤。
而崔安屿的这群莺莺燕燕,却几乎没有主动挑事的。
因为四甲坊一事,雪英、玉蓉、霄杉这几个如今对她这个主母比对崔安屿更为上心,她不在府上的这些时日,府上的一些杂事都是她们帮着协调,立场也站得鲜明,凡事以府里的利益为重。
李晏溪躲闲,便把府里一干杂事都交托给了雪英,又叫玉蓉和霄杉帮衬着。她们不辞辛苦,很费心力。
“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你们都是这府里的一份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玩乐该享福,只要不违纲常,谁也不必拘谨。我李晏溪是外嫁,如今得你们费心帮衬,很感激。”
李晏溪笑着说完,又转过头对莹莹说:
“莹莹也是一样,你生母在庵堂,你可以时时去探望。当初我贸然收你做女儿,令你母女分离,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这名分乃至县主的名头若是令你不安和拘谨,你要同我直言,我既收了你做女儿,必然会护佑你长大。你看府里的一众姨娘,她们待你也都是真心实意的好的。”
李晏溪的一番话莹莹听得泪落连珠,她虽年幼,但是小孩子,谁对她好最是敏感。她打有记忆起,除了她娘,就没有人亲手给她做过衣物,也没有人这么和煦地与她讲过道理,尊重她的意愿,她小心地生存,甚至不知道生活可以是如此自在快活的日子。
她跪在地上,给李晏溪和各位姨娘磕头,一切不言。
命运如斯不公,岁月于她最大的善待,是李晏溪。
她从顾君阁走出来好远,一直到被护卫们带着上了去水云庵的马车,脑子里都一直徘徊着李晏溪的一段话,她说:
“听三爷说,四甲坊因为牵涉废太子的产业已经被朝庭彻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四甲坊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许清平这个人。莹莹,你如今是县主,就该拿出县主的底气来。那些受过的苦,历过的劫,不要让它们束缚住你,那些过往只会让你美得与众不同。”
因为触动良深,崔婉莹甚至可以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她的生母萱娘听。
萱娘拿绢丝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一个牌位,反反复复地擦,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细细地抚摸,仿佛那不仅是一个牌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莹莹望着那个牌位,上面写着:“阿怜,卒于大雍景庭元年二月初三”。
她第一次遇到李晏溪,她帮她抄写了经文,烧给这个叫“阿怜”的人。
她识字有限,一篇经书抄得并不利索,但李晏溪却夸她,说这个年岁的小孩能将一整篇经文抄写完成的,很有毅力也很用心,她抄的经文会令亡灵安息。
崔婉莹当然知道李晏溪这样体面的夫人,可以找来更多更好的抄写经文的帮手,她让自己帮忙抄写,更多地是怜悯她年岁小,生活又很艰难。
萱娘也知道了,她如今内心十分挣扎。如果李晏溪是从前她在心中设想的那个骄横跋扈、半步不肯相让的天之娇女,她就仍然有十足的理由记恨她,忍辱苟活,亲手杀了她报仇。
但偏偏,她对莹莹有恩,对自己也有恩。
萱娘望一眼阿怜的牌位,李晏溪远嫁,除了她亲娘的牌位,她还千里迢迢带了阿怜的牌位来,与她生母的供奉在一处......
李晏溪,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她明明曾经是一个心硬到连一个稚子都忍心杀害狠毒少女,可为什么她如今又是一副心善仁慈的模样!
萱娘仰天长叹,看着李晏溪从门槛外迈步进来,身形纤细,步履袅娜。
崔安屿跟在她后头,李晏溪比崔婉莹晚来一步,正是因为这位崔三爷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给岳母进香。
从前也没见他对岳母这么上心,如今这一副做派,不会是借机来看美人吧?
李晏溪给阿怜上过香,又问过萱娘的身体,崔安屿就叫她带莹莹去给寺里捐香火钱,李晏溪看看萱娘,又看看崔三,心中正疑惑着有些踟蹰,就又听崔安屿催道:
“爷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这积云寺的佛像年岁日久,多有斑驳。想想岳母的牌位从前在吴郡是供奉在岭南神庙里,日日有人供奉洒扫的,如今搬来京城,也不能失了体面,于是便给那些小沙弥许了诺,要给寺里的佛陀重塑金身,这是积德的事情,夫人以为如何?”
李晏溪越听越不对味,这位爷近日在床榻上躺久了,以致于她都险些忘了他那个一掷千金的毛病。
“我以为爷应该上辈子和金子、银子有仇。”李晏溪道,崔婉莹躲在她身后笑,两人相视一笑,出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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