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平是商贾出身，有了身价后又极力地附庸风雅，因而许府的园子修得给人一种刻意雕琢的古朴之气，这一点倒与四甲坊的雅间异曲同工。
李晏溪初来京都，素来又住在崔府别院里，她的夫君崔安屿是个见天没影的无业游民，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进到外人的家里面。
带着十分不纯的目的。
许清平自荐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给崔三爷，可惜他都不甚满意。李晏溪抱着看热闹的心情陪在一边，这一趟她本不必来，可是她想来，她许久未起波澜的心里生出了一些好奇，想要亲眼瞧瞧崔安屿大费周章一番，究竟意欲何为？
这该死的好奇又一次刷新了她对崔安屿认知的底线。
崔安屿当真是说到做到，说好了要亲自上许清平的府邸挑选姬妾，就绝不假手于人。两盏茶的功夫，许府上下的姬妾轮流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过，他有时候淡淡地看上一眼，有时候还没等人家请完安，就让人下去，始终没有满意的。
许府的姬妾自然比不上侯府三公子的后院，若是崔三真的看上了某一位，图的不过也就是个新鲜，更何况他这入眼不入心的看法，不像是选美，更像是找人。
“三爷要找的美人，怕是这府里面压根就没有。”李晏溪浅抿一口茶，开口揶揄。
旁边许清平汗滴都上了脑门，他哪里想到，素来吊儿郎当的京城第一纨绔挑起美人来，竟如此用心，一点都不将就。
崔安屿不置可否，窥一眼许清平：“许掌柜可不要藏私哦，四甲坊在京中经营多年，许掌柜又怎么会只有这些个货色，听说前两年宫里面流放出来的罪奴可是有好几个入了您的府门。”
许清平闻言大惊失色，忙不迭道：“三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在下一个生意人，宫里的罪奴在下可不敢收。”
“旁的赌坊不敢收，许掌柜一定敢收。四甲坊在京中纵横这么多年，从前杀人放火什么没干过，何其威风气派，京中贵眷谁敢挡许掌柜的财道？怎么这两年胆子越发小了，收留几个罪奴而已，都不敢认了。”
崔安屿笑得云淡风清，说出来的话任是久经风云的许掌柜也忍不住要背脊骨发凉。
四甲坊这两年声名渐弱，生意也渐渐收拢，原来养的那帮死士、打手藏得藏，散得散，很久都没有像从前一般张扬五爪、横行坊市了。
这本是不能深挖的事，也不是可以放在明面上说的事。
四甲坊楼上雅间那些文雅的赌法如今也只做老客的生意，崔三爷其实不算老客，但他近来实在是给四甲坊送了太多的银子了，李晏溪更是传言陪嫁了半个吴郡的财富，这大肥羊送上门不咬上一口，许清平寝食难安。
富贵当前，他也难免放纵了些，忍不住将崔安屿引到了雅间，玩起了花样子，想着引着这纨绔玩上了瘾，细水长流，半壁吴郡的财富总有一二能落入自己的口袋。
如今看来，这纨绔似乎有备而来，就不知道他是真的觊觎美色呢，还是另有所图。
瘟神领进了门，只能骑驴下坡，走一步看一步了，许清平陪笑道，“崔三爷说笑了，四甲坊一个小小的赌场，哪里敢做杀头的勾当，外面人眼红赌坊前两年运道好，赚了点小钱，胡乱给造的谣，崔三爷万莫当了真。”
许掌柜回绝得滴水不漏，可也心知这纨绔定是知晓了些什么，若不让他尝到些甜头，他是不会罢休的。那十箱子沉甸甸的纹银，还有崔三手上的字据，以及四甲坊赢下的赌约，这些东西一样一样都成了牵制，若是崔三今日不能高高兴兴地从许府走出去，他定然不会罢休的。
若是弃军能保帅，又何乐而不为呢！
“三爷若是好那一口野路子的，许某这里也不是没有，来人，去把萱娘叫来。”许清平颇为神秘地道：“至于这来历，三爷想必懂得这里头的规矩。”
李晏溪冷哼一声，这京城果然是富贵奢靡之地，玩的都如此千奇百怪，良家子玩腻了，就有人想那些野路子的玩法。玩得人多了，就自然有人铺路，为了自保，就立下规矩，那些来路不明的，就不好随意打探出处，大家心知肚明，才能相得益彰。
崔安屿领着正头娘子就敢出来寻野路子，就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许清平对其侧目：这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当真不是叫着玩的。
不一会，仆妇领来了一人，正是方才许掌柜口中的萱娘。李晏溪打量她，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不同。
这萱娘着一身淡色烟萝，身量消瘦，柳腰纤细，倒是很附和崔三时下的品味。她垂着眉，走路不紧不慢，脊背骨挺得笔直，虽身处贱位却难掩满身从容气度。与她一比较，许府方才的那一众莺莺燕燕就明显落下档次。
“抬起头来。”李晏溪来了兴趣。
萱娘应声抬头，一双琉璃眼珠望着李晏溪的方向。桃儿站在李晏溪身后，仆一看清萱娘的面貌，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许掌柜糊弄谁呢，就她这年纪比我阿妈也小不了几岁。”
许清平有些膻然，这萱娘虽说是年纪大了些，初入府的时候，却也丝毫看不出年纪，许是这些年太过操劳了。
“夫人以为如何？”崔安屿转头看向李晏溪，看见她耳后珊瑚红的小珠子轻轻地摇晃，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确实是绝色。”李晏溪回得简单，她没有说出的是：这样的绝色，绝不是许清平一届商贾之流可以眷养的。
撇开岁月的纹路，萱娘的五官雍容，面部柔和温婉，更难得的是骨相，没有一棱一角的突兀与多余，肌理莹白全无杂质，墨丝如瀑盘于脑后，前额饱满，额前美人尖，与小巧的鼻尖，玲珑有致的下巴尖汇于一线。
“你看她的手。”李晏溪指点阿珠去看，那垂于两侧的一双玉手，白嫩如玉不说，指缝间未漏一点缝隙，美色固然可以是天然，但随手垂立的姿态，只能是高门大户养在骨子里的世家风范。
这样的女子，寻常人家养不出，也自然不是寻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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