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章 空响 番外
宁未晞幼年时的世界是懵懂的,冷漠的。
他就如同一个被主人嫌弃的玩具,被孤零零的丢在一个发霉的角落里,等主人来了闲心的时候,随意捡出来看两眼。
所以他越来越封闭,越来越自我,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有多不好。
而每当面临那种嫌弃的,厌恶的事情的时候,他都十分的难受,这种难受让他的心如同被刀子割的玻璃一般,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他非常难受,他感觉自己生病了,而且一直病到了今天。
虽然聂医生在对他做过无数次的评估之后,认为他已经痊愈,可他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痊愈,他始终对人喜欢不起来,就是一种明证。
他不爱与人交流,也不爱主动的了解这个世界,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永远的沉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为了让聂医生安心,为了让哥哥能够心情稍稍好一点,他还是变成了一副正常的模样。
其实他知道,哥哥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从来都不说而已。
聂医生一直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两兄弟的情况都在一点一点的好转,甚至是,他最终彻底的痊愈。
而哥哥也是如此,哪怕他到死都没有跨过那一道坎,哪怕到了后来,他甚至可以几个月不说一句话,可聂医生也认为一切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在哥哥突然陷入沉眠的时候,聂医生才会那么的惊讶,那么的伤心。
可宁未晞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哥哥的外表虽然看上去越来越健康,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淡漠,越来越淡漠,最后就如同没有感情的寒冰,不带丝毫温度。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哥哥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中,如同要随着月光而去。
那时候,宁未晞就已经有了感觉。
他曾想让他努力的活着,认真的活着,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一定能够找到更多的活下去的乐趣。
可望着那一双温和的如同笼上了一层纱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想法,可他却感觉,什么都不说,或许是最好的。
相依为命,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又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词语。
他们这两个拥有着相同的血缘,又有着相同的经历,拥有着相同的命运的孩子靠在一起,共同度过那一段黑暗的时光。
纵然那些痛苦与挣扎不曾展露到表面上来,可他知道,那种经历有多痛苦。
而在那样一段漫长而又望不见光亮的旅途中,一直护在他身前的,从来都是哥哥,也只有哥哥。
他们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们是彼此最后的支柱。
而现在,有人要提前倒下了。
或者说,转身离去了。
宁未晞如同许多个夜晚一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地,神情静默的如同冷冰冰的星光。
他还很年轻,可他却如同看透世事的人一般,完全不眷恋红尘的美好。
他本该拥有的东西,早就摧毁在幼年的那一次次被嫌弃当中。
他不期待爱情,不期待婚姻,不气的孩子,甚至他是厌恶的。
那两个人,将他对这些东西的所有期待都摧毁。
只要一想成他将来可能会变成那个虚伪凉薄的父亲,或者说是自私虚荣的母亲一般,他就觉得恶心。
婚姻?那是什么?爱情?那又是什么?
他摒弃这些东西,视它们如蛇蝎。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不健康的,可不健康又怎么样?只要他觉得保持这样的状态很好,只要这是出自于他的意志,那么他就将执着的保持下去。
我从不曾伤害任何人,所以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更改我的意志,哪怕是出自于好心。
他只想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不想过他人喜欢的日子。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清醒的。
他只要按照自己制定的路线,一路的走下去,哪怕每一步踩下去都是痛,他也认了。
那些自以为能够靠近他的人,自以为能够温暖他的人,他从来都是在心里报以嗤笑。
从来就不渴望被治愈,又能对你报有多少感激?
窗外的风簌簌的吹,枯黄的落叶被卷起,然后又落下,灰尘随着一起舞动,就好像一场凌乱的舞会。
“叮……”
他的手机响动。
他没有接。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聂医生的女儿,聂睛笙。
聂晴笙见电话没有打通,便一次接着一次的打,最后宁未晞烦不胜烦,直接关机。
聂晴笙知道他在哪里,却不敢直接闯进去,所以就只敢以这种委婉的方式来确定他的状态。
看到他不耐烦的关了机,她反而放心了一些。
在距离别墅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她抱着手机没好气的都暖了这几句:“这兄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的不省心。”
她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都快要做成保姆了。
都怪她老爹,没事给她布置个这样的任务干什么。
宁未晞这样一个外表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内里凶残至极的家伙,哪用得着别人小心呵护。
他的心硬的跟金刚钻一样,谁碰都是一头的血,还呵护。
她估计,这个世界上,能够触动他的人,估计就只有那个比她还要冷漠的兄长了。
一想起那个突然间就没了气息的人,聂晴笙就想叹气。
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太多,但相比起其他的人已经好了太多。
她一直都知道,那俩兄弟都有病,可她没想到,会病得那么重。
完全没有任何的预兆,就那么的去了。
在逝世之前,还留下了一首那么冷的曲子。
空响,空谷无音,何声作响?
亦或者是,空谷绝唱,以为绝响?
聂晴笙从来都猜不透那些两兄弟的心思,她只为自己的命运而叹息。
而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看着她长吁短叹的另外一个比她大上一些的姑娘则是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之前就是住在这里?”
聂晴笙摇头:“宁长离并不怎么往这边来。只有在他五岁到十岁的这一段期间,而且住的稍微长久一些。而在之后的一些人,他都是五湖四海的到处游历,喜欢哪里的风景就在哪里住久一些。直到到了最后一年,他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她反问:“按理说,你应该算是他最亲的人之一,怎么对他的情况这么不了解?”
她旁边的身材高挑的姑娘打扮得十分得体,她整个人透着一种活泼而自信的气质,她道:“从生下来开始,我就没怎么见过他,偶然有那么一两次,还是我哭着闹着的非要见他。”
谈起长离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遗憾,惋惜或者有,却并不多。
她道:“你知道的,他那个人,一向都那么冷漠,十次里有九次我都见不到他,所以这感情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
谈到长离的冷漠,聂晴笙深有体会,她认可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她身边的姑娘,是舒静漪的大女儿,也就是长离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在进入好奇心旺盛的那一段年纪时,还吵着闹着要见他,之后确实是见到了,可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她那个哥哥,实在是太冷漠了。
无论别人多么努力的想要接近他,他都是持着相同的冷漠的态度,冷冰冰的将你推开。
她本来想要和这个哥哥好好的相处,培养培养兄妹间的感情,可一次两次的被冷漠对待,她也就放弃了。
毕竟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她根本受不了这种冷遇。
舒静漪在她之后还生有一儿一女,是一对双胞胎。
虽然那一姐一弟比她小,可在家里最受宠的还是她,母亲或许是出自某种愧疚想要补偿的心理,而父亲,则是抱着迁就母亲的心理。
总之,在他们家,她的地位应该是最高的。
可她也并未被养成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虽然娇宠,可该有的教育也没有少。
虽然父母确实更疼爱她,可该端平一碗水的时候,他们还是端平一碗水。
所以他们家的三个孩子都养得非常好。
她的弟弟妹妹也曾经听说过那个大哥,还曾抱有同情的心理想要弥补对方,可在隐约的得知对方究竟握有多少资本的时候,他们就讪讪然的放弃了那个打算。
原本有的优越感一下子被击碎,本来跃跃欲试的想要去搭救对方的心也一下子消沉。
所以,他们再也没有那么积极的想要去见见对方,直到对方离世之前,也仅仅是偶然间见了一面。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那一面竟然就是最后一面。
来这里走了一遭,这一位姑娘好像是了结了什么执念,她直接拖着聂晴笙转身离开了:“别守了,他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何况就算出了事,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与其守在这里吹冷风,将自己吹病弄来更大的麻烦,还不如先休息休息,等对方召唤的时候,再直接奔过去。”
聂晴笙觉得这个建议非常的不错,就答应了。
在回程的路上,她们想起了一个无关的人,宁未晞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叶如湄怀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生了下来,是一个女孩。
如果她是宁望珩亲生的,那宁望珩一定会欣喜若狂,将她捧在手心上。
可惜她不是。
所以她就可悲的过上了一种被虐待,被苛刻的生活。
被严格限制生活费的叶如湄看这个孩子,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喜欢,她甚至在心里怨怪,当初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当初她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就不会离婚,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满肚子的火,然后就责骂孩子出气,有时甚至是动手打骂。
到了后来,只要稍稍不顺心,她就会迁怒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女孩子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能静静的忍耐。
而就在她要重复宁未晞的命运的时候,宁未晞花了大价钱,将她从叶如湄手上‘买’了过来。
当年长离从宁望珩手上叫他买过去,而现在他从叶如湄手上将她买过来。
他们兄妹二人,好像经历着重复的命运。
与宁望珩夫妻有关的人,似乎都会经历厄运。
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注定不圆满的。
强求不来的时候,就不要强求了,或者说都只用‘强求’才能求来,那又有什么求的必要呢?
长离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强求的人,无论是积极也好,消极也好,他只要顺应自己的心意就好。
他帮宁未晞,只是顺手,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保持着沉默,也只是觉得这样的态度更好。
他未必不知道,以另外一种姿态去面对生活,可能会得到更为美好的结局,可是他不愿意去尝试,或者说是懒得去尝试。
因为没有必要。
之所以会任由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境地,不过是觉得,呆在这样一个常人觉得可怖,而自己却觉得安静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好。
他从不去求那些他需要求才能够得到的东西,宁望珩对他好还是不好,他并不关心。
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除了这具身体的限制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并不美妙的东西都已经消退,他应该如同宁未晞一般,彻底的走出来,就如正常人一样。
可他不愿意,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了那种状态,所以他就一直保持着那种状态,直到离去。
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小世界而已,他并不怎么上心。
来到与离去,不过都是既定的行程而已。
他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一声骤然出现又骤然离去的绝响,就如同他留下的那一首曲子一般。
可对于他本身而言,他本就是‘空’的,从来都是空空如也,又何来‘响’?
从来都是一场空,未见幽谷人语响。
他所要的,从来都不是在这一段归路上留下某些无法磨灭的痕迹,而是尘落池水静,鸟鸣空山清。
他从来都只是,见见而已。
他带走被他放下来的东西,然后悠然离去。
他见了,他听了,他不伤,就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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