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粱枫最揪心却又最安心的一夜。
天蒙蒙时，他就醒过来了，伸手一摸，身边的位置没人了。
“大伯！大伯！”粱枫起身便朝门口走去，而他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个单拐子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此时，姜月华恰好跑了进来，“我扶你起来。”
他的狼狈，尽收于她的眼底，心里顿生怜惜，“小心点。”
“我爸呢？”粱枫顾不上自己此刻多么狼狈不堪，急着要出去找人。
“人在外头晒太阳，你慢着点儿，”姜月华差点扶不稳他。
她想过无数次他回来时见面的样子，可没一次想过是今天这样的。
“走，快点，”他几乎要脱离她的搀扶，等看到人在院子外头晒太阳，这才放心。
大冷的冬天，他的脸上全是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刚才那一跤摔疼的。
“人好好的，”姜月华说道，此刻，她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你自己身上有伤，注意点儿。”
“好，”粱枫应声，接着朝姜月华望了过来。
这还是他昨晚回来后第二次见她，却是他第一次正眼见她。
小半年没见，她蜕变得更美丽了，姣好的容颜不施脂粉，红润透白，多看一眼，好像立刻就沉迷在她清澈的美眸里，他舍不得挪开眼睛，却又不得不收回视线。
姜月华仿佛看到了他有千言万语要讲，可等来的却是无声的深望。
这半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思索时，不远处传来了鞭炮声。
大过年的，喜庆的日子，放鞭炮自然是热热闹闹的，可现在的梁家，仿佛不忙了愁云惨雾，任何庆祝的方式和这个家相比，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劲秋啊，”刘长喜快步飞奔而来，上前便握住了梁校长的手，喜不自胜道，“了不起啊，劲秋，你真是交出了一个好儿子。”
梁校长一脸茫然。
要是以前，他肯定觉得这是正话反说，认为粱枫闯祸，可小半年没在村里，他不至于做错事，“叔儿，咋回事？”
“你们家小枫啊去支教，最后一天要放假了不是，碰上学校塌了，砸断了他的腿，可他拒绝第一时间救治，让人把孩子们都先救出来，这啊耽误了他治疗的最佳时机，医生都说可能……”
“村长！”粱枫打断了刘长喜的话，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时说起，只觉得扶着自己的胳膊的那只手有点发抖。
是啊，他的腿好不了了，以后就是个瘸子，她害怕是正常的。
“别怕，”他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一瞬间，姜月华眼泪夺眶而出，她终于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那些信都是发到一个地方，然后他去拿，那是他不敢把他去支教的事情告诉他。
这个年代的农村支教，条件非常艰苦，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下了这个决心连大学都不念了就去支教。
“我不怕，”她做了个深呼吸，朝他展露笑容。
粱枫唇角又微微弯起，算是对她的回应。
这个表情，在姜月华看来，是极为陌生的，她仿佛看不透他了。
鞭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热闹了。
村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着过来，你追我跑，为了过年，还为了这热闹的鞭炮声。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来感谢的人是那些被救孩子的亲眷，他们还送了锦旗和一些礼物。
“梁老师，谢谢你啊，”为首的中年男子差点就跪下了，是粱枫伸手扶了一把，差点摔倒时男人才没跪下，“我家娃子多亏了梁老师救命啊。”
“没事就好，”粱枫沉稳地应对这种场面，他忽然能理解为什么父亲当初坚持当一个连家都顾不上的老师。
因为学生需要他。
刘长喜骄傲地替粱枫接下了锦旗，其他人也帮着招待这些来感谢的学生家长。
但是这大过年的，谁也没久留，感谢之余，希望粱枫能回到他们的村子再次教孩子们上课。
粱枫满口答应了下来。
姜月华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回去？”
“要回去，我和孩子们处出感情来了，”他垂眸说道。
“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姜月华心渐渐往下沉，该不是他在那个村子有了人，所以坚持要回去。
粱枫微微一怔，而后像是下了个大决心似地抬起头，“要回去，孩子们还等着我给他们上课。”
“好，”姜月华看到他坚定的眼神，便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粱枫神色顿住，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可理智告诉他刚才没听错，她的毫不犹豫让他心尖悸动。
然而下一秒，他断然拒绝了，“不用了，那边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给你住。”
“粱枫你……”
“小枫啊，”姜月华还没说完，刘长喜说道，“我带他们参观一下我们杨柳庄，你好好休养啊，以后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
刘长喜欢天喜地地带人参观杨柳庄去了。
鞭炮放完，周身一切好像又更安静了。
“小枫，”梁校长眼中含泪，激动地双唇抖动，半晌说不出话来，“你去支教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粱枫道了歉，垂首片刻才鼓起勇气道，“我考上大学后看到您那么开心，我就想跟您唱反调，找工作的过程中钱包被偷了，我一路追过去，才知道隔壁县的一个村子里头的孩子都没书念，所以我才决定留在那边。”
“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啊，”梁校长欣慰不已，“我当初让你多念书，也是想你能做有意义的事情，爸爸啊高兴，真的高兴。”
梁校长的欣慰，姜月华也看到了，在这片刻之间，粱枫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同时，也变成了他父亲喜欢的儿子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的，她越来越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让她此刻在此情此景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我先回去了，”她说完，没再看粱枫一眼，因为她害怕自己触及得是那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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