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还记得那狼烟滚滚的场面，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敌军的铁骑踏地声以及两军交战的厮杀声。
他脸上沾染着混了尘土的血污，已凝固成了红褐色，身上穿戴的盔甲也是血迹斑斑，血腥气味令他几欲作呕。
他们九死一生，击退敌军，楚军虽伤亡惨重，但战胜敌军，很大鼓舞了军心。
对于这些常年驻守边塞的将士们而言，他们看多了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的悲壮场面。
甚至昨儿还一起谈笑风生的老乡，今日就会变成敌军的刀下亡魂，甚至尸首无存。
“你小子原是跑到这来了。”
有人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墨怔愣着看向对方，垂下头，“见过将军，末将，末将……”
他支吾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玄海目光落在他染着血污的脸，语气放轻，“去洗干净脸，今日我们打了一场胜仗，本将军已经吩咐下去，今晚煮肉犒劳将士们。”
“你小子经历过战场，也知道战场的凶险，可曾后悔来此？”
沈墨摇了摇头，“未曾。”
复而又小声道：“末将答应过一个人，一定要挣得功勋回去。”
沈玄海又问：“是宝珠？”
“咳咳咳……”沈墨猛的咳了几声，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直视将军的眼。
“你小子还害羞了？”沈玄海的声音中气十足，负手凝视远方，目光透露出几分怅然若失之色，“这里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
“这放眼看去，黄沙漫天，终不见天日。”
“说起来，本将军常年驻守边塞，保卫国土不受侵犯，可却难得与家里团聚，尤其近些年柔然大军时常来犯，本将军分身乏术，又得提防柔然声东击西，又得部署抵御敌军。”
“待闲暇时能写一封家书实属不易。”
沈墨听罢，肃然起敬，拱手道：“将军保家卫国，才能令楚国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也免了后顾之忧，楚国才会愈加繁荣昌盛。”
“这些都是将军您的功劳，末将在京城待的日子不多，可百姓提及您时，都是赞不绝口。也十分感激您戍守边塞，护得他们周全。”
对此称赞，沈玄海依旧不卑不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本将军分内之事，更何况，倘若柔然铁蹄踏入边塞，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我沈家世代从军，保家卫国，若是到我这辈失了城池，我沈玄海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沈家先祖们收复城池，战功赫赫，沈玄海从小就立志长大后，要子承父业，保卫疆土。
“我守卫了疆土，可对妻女，始终是愧疚的。”
沈玄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某种深远的回忆中，“我还记得宝珠年幼的时候，我还能陪伴在她身侧，她总是爱追着我身后，抱着我的大腿喊爹爹抱抱。”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她也是个大姑娘家了。”
沈墨不由自主地脑补起来，五小姐年幼时的模样，一定是很天真烂漫。
“宝珠如今的性子如何？”
沈墨羞赧的红了耳廓，“五小姐她，待人温和有礼，末将当初大字不识。五小姐十分耐心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教我识文断字，教我千字文。”
他想起在沈府时，少女言语温柔，用树枝在地上写出他的名字。
教他读“沈墨”两字。
他还记得少女十分耐心的教他写字，识字，随着她微微侧首，淡淡馨香扑面而来，杏眸澄澈明亮，望着自己的时候。
仿佛十分专注，令他产生了一个荒诞的错觉，仿佛少女眼里心里唯有他一人。
即便他明白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五小姐她，应当是未曾对他动心。
他本不该自作多情，可五小姐实在对他太好，以至于他无可救药的沉沦于温柔中，不可自拔。
他笑着说：“五小姐是我遇到过最温柔的女孩子。”
少年的的感情大多是真挚又热情似火的。
他把炽热的喜欢通通写在脸上。
沈玄海看在眼里，从未怀疑过沈墨的别有用心，因为这少年的眼睛不会骗人。
他还没那么老练，他将喜怒哀乐统统写在脸上，提及宝珠时，黑润的眼眸都亮晶晶的，盈满了欢喜之色。
“将军，末将斗胆，倘若我获取功名，您会同意让五小姐下嫁给末将吗？”沈墨深吸了口气，身子绷直，“届时末将会有自己的府邸，也不会委屈五小姐。”
少年眼里布满了真诚之色。
沈玄海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本将军亏欠宝珠太多，无法替她的终身大事做决定，但，宝珠若是与你两厢情愿，本将军自会做主成全你们。”
“多谢将军！”沈墨拱手，只要将军不厌恶自己，他有信心一定让五小姐答应自己。
……
“阿嚏……”
远在千里之外的沈府，沈宝珠揉了揉鼻子，好端端的怎么打喷嚏了？
香儿在一旁打趣说道：“这是谁念叨着小姐呢。”
沈宝珠面色窘迫，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越发没脸没皮的。”
她展开信纸，提笔蘸墨，思索如何落笔。
方写了：展信佳，三个字。
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回复沈墨的信。
少年曾满怀热忱给她写了三张纸的信，字里行间满是心意。
她当真要一句话敷衍了事？
“小姐苦恼如何回墨公子的信吗？”香儿好奇的问。
沈宝珠低低地应了一声。
香儿就在一旁道：“奴婢见墨公子对小姐真的上心，他又不识几个字，居然写了几张纸的信，一片真心，奴婢都十分感动。”
感动不是悸动。
沈宝珠心里分得清楚，她只是对少年有歉疚。
无法回应这份感情，反而觉得是沉重的枷锁。
沈宝珠轻叹了口气，落笔之时，脑海里难免会浮现那心性坚韧的少年。
落下的笔锋也似乎柔软了许多。
待信写完吹干墨汁，再对折放入信封内。
然而这封信兜兜转转却先由陆珩开启，看完后，他攥着信纸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好个深情厚谊。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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