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凤眸阴沉如墨，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宝珠，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透。
沈宝珠适时地服了软，舌尖轻轻地抵着贝齿，尔后才呐呐道：“四哥哥，我不过是想给你庆生，并无他意。从前是我荒唐行事，多有冒犯之处，四哥哥，我知晓错了，你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次罢。”
少女的嗓音软绵绵的，夹杂着微燥的春风传入陆珩耳中，夜色如浓墨，一望无际，他垂眸看着洒落在地的已坨成一团的面，眼眸晦暗不明。
自从娘亲过世后，他孑然一身便再没有庆祝生辰过，这世上自然也无人在乎他的生辰。
如今却有人同他说，要为他庆生。
他从对方眼里明明白白瞧见几分讨好亲近的意味，此女工于心计，她是带有目的的接近讨好自己。
可偏生他知晓对方的意图，却一次次的纵容。
大抵是她付诸了几分真心，便不显得十分虚假，也没有如此令人生厌。
陆珩闭了闭眼眸，再次睁眼已恢复以往的冷凝沉静，他松开对沈宝珠手腕的桎梏，也不去看她的神色，径直进了屋子。
沈宝珠揉了揉发酸胀/痛的手腕，咬了咬牙。
被陆珩犹如火钳一般的大掌捏着，她险些以为自己手腕得被那人折断。
壮士断腕可不合适她。
明砚犹犹豫豫上前，苦着一张脸，“五小姐，您也看到了四少爷他心情不佳，这天色也晚，您不如先回去罢？更深露重的，您身子骨弱，要是有个好歹，小的担当不起啊！”
沈宝珠却没有搭理他，扭头便走。
明砚松了口气，可算把这尊大佛请走了。
然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沈宝珠去而复还，手里还提着食盒。
隔着食盒明砚都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面香味。
他微微惊诧的瞪大了双眼，这，这还是骄纵目中无人的五小姐吗？
少爷将她带来的食盒打翻了，她非但未动怒，反而好脾气的又煮了一碗面送来？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屋内灯火通明，陆珩已换了一身鸦青色长袍，正坐在案桌后，翻阅着古籍。
听得脚步声，他眉头不悦地皱起，正待出口训斥来人。
就瞧见沈宝珠与明砚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明砚则是显得畏首畏尾的，讪讪解释道：“四少爷，小的拦不住五小姐，她执意要进来。”
陆珩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语气不辨喜怒，“出去，领罚。”
明砚苦不堪言，不敢求情，忙不迭的退出屋子。
沈宝珠却纹丝不动，她今儿身着鹅黄色薄裙，衬托少女越发的娇俏玲珑，裙摆绣有白芍，随着她行走，更显摇曳生姿。
陆珩看在眼里，眸光蓦然转幽，不动声色地摩挲着书籍页角，面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
“谁允许你进屋子的？”
沈宝珠从他平淡的嗓音中听出一抹威迫的意味。
她抿了抿唇，权当没听见陆珩这话，要是遇事就退缩，那也不是她的性格。
她淡定地道：“四哥哥，我只是想送一碗长寿面来而已，是我执意要进来，明砚拦不住我。”
说着，沈宝珠将食盒打开，顷刻间面香弥漫整个屋子。
一碗平平无奇的长寿面，点缀了几根爽口小白菜，以及面中央卧了个荷包蛋。
一碗平平无奇的长寿面，此刻散发的味道竟是如此诱人。
热气氤氲蒸腾而上，沈宝珠垂着杏眸，将那碗面轻轻地搁在桌上。
陆珩定定地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困惑，然未能让沈宝珠捕捉便稍纵即逝。
“长寿面需趁热吃，冷了面便坨了。”
少女的语气无比真诚，至少明面上挑不出一丝破绽。
陆珩起身行至桌前站定，瞥了一眼那碗面，沈宝珠递上木箸，他却迟迟没有接过来。
“四哥哥莫不是怀疑我在这碗面里动了手脚？”
闻言，陆珩倒是睨她一眼，满是嘲弄之色，下毒？她有这胆量吗？
陆珩净手后用巾栉擦拭完毕，见沈宝珠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眸含期待之色。
无端的令他想起一句话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句话用来形容眼下的刻意讨好，乖顺无比的沈宝珠最合适不过。
他突的俯身，单手撑在桌沿，一副十分闲适的姿势，“你不想知道，我今晚去了哪？”
他语气散漫，似乎是随口一问。
然沈宝珠心中警铃大作，摇了摇头，飞快回答：“不想。”
见她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陆珩尚且怔楞了一下，才缓缓启唇道：“为何？”
沈宝珠老老实实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她还想长命百岁，可不想早早死在陆珩手里。
陆珩听罢，轻嗤一声，她倒是惜命。
“有什么话等吃碗面再说罢，面真要凉了。”
陆珩看着还冒着热气腾腾的面，怀疑沈宝珠约莫是想让他烫舌头。
他用木箸搅拌着面条散热，沈宝珠便百无聊赖的在一旁拨高了烛芯，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陆珩挑眉，“你哼唧什么？”
沈宝珠随口答：“愿你生辰欢乐，百事无忧的祝词。”
可这词调他闻所未闻，只隐约听清一句什么生日快乐。
在沈宝珠热切的目光注视下，陆珩尝了一口面条。
“长寿面不能断，四哥哥一鼓作气，一口吃完吧。”
这回陆珩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一口吃完一根长寿面。
记忆里娘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他们生活清苦，经常食不饱腹，但每逢生辰，娘亲都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向天祈祷愿他一生平安顺遂，身体康健，百乐无忧。
她会抱着年幼的他说：“阿珩，你又长了一岁，阿娘要多努力，日后好叫你去学堂念书。”
再后来，“阿珩快跑，顺着山路走，千万莫回头。”
“阿娘陪不了你长大，看不得你娶妻生子了。”
刺目的鲜血，最后定格在阿娘躺在血泊中，了无生息的模样。
陆珩攥紧了手心，指节泛白，“喀嚓”一声，木箸也被他折断两截。
沈宝珠瞧见他额头冷汗涔涔，不免有些担忧，该不会是寒毒提前发作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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