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陆银屏在内的众人霎时屏住呼吸,整个式乾殿便只余李遂意正在倒茶的水声。
陆银屏紧张地看着他——这次也不偷看了,这次正大光明地瞧。
“呵…”拓跋渊忽然轻笑一声,随后道,“朕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其实先帝之前打造的两扇孔雀屏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过是感念岳父大人随他连年征战劳苦,以此为赏赐罢了。另一扇雄孔雀屏本打算赐给朕,可那时朕尚还年幼,不小心将那扇孔雀屏推倒,其实早已不存在了…”
这话同陆银屏说,她是信的。
眼前这个人,她是全心全意地信着的。
夏老夫人的面色变了变,嘴角也跟着不佳的脸色抻平了。
“老身诚心相问,陛下却避而不答。”夏老夫人说着,伸出手道,“既然陛下无此诚心,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老身就此告辞。”
陆银屏起身要拦,却被天子伸手拉住。
“四四。”他放低了声音问,“连你也不信朕?”
陆银屏心底是信他的。
然而如今的她却总是避着他——毕竟一看到他就会心软,想起自己要离开,心里便难过得要命。
“我信您…可我也有看重的家人…”她说罢便偏过头,同时也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
陆银屏来到夏老夫人跟前,小声地哀求道:“您别这样…陛下说不定有他的苦衷,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您马上就要走了,好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外祖母,您别让他为难,也别让我为难,行吗?”
夏老夫人气极,伸手去点陆银屏的脑门。
“糊涂!”她训斥道,“孔雀屏本应是你父亲的东西!如今你又进了宫,没有它你日后拿什么傍身?你当我豁出一张老脸来问都是为了谁?”
陆银屏怔住了,摇头道:“陛下宠我,我为何非要有孔雀屏傍身不可?”
夏老夫人瞧着她依旧透着纯真的眼眸,此时也开始怀疑自己将她放在身边养大究竟是不是个错误——并非说选择她是错误,而是她这样的丫头被呵护至今以致于从未替她自己打算是个错误。
“凭你这脑子,你真当自己做了宠妃、宠后便能顺顺利利地走下去?”夏老夫人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兄弟要辞官去葱岭,皇子的亲舅舅又要走,这一来便等同于无外戚…朝中无外戚,若有朝一日天子殡天,你升做了太后,那才是真真正正地被架在火上烤!届时皇子年幼,你无兄长在朝又无实权在手,你们孤儿寡母的还不被那些人欺负死?!”
陆银屏听后,终于算是转过了脑筋——可见外祖母还是为了她好的。
可是她…
“外祖母。”陆银屏摇头道,“其实您不用为我想这么多,我已经打算好了,我想跟您…”
“哈哈哈哈哈!丫头!你想跟这老太婆如何?”
她话未说完,却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所打断。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陆银屏几乎不敢相信。
众人也循着声音望去,见温鸯与太子梵天同时搀着一人出现在殿门口。
那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玄色对襟长袍,肤色透着常年不见光的惨白。他面上无须,看饱满宽阔的额头和英挺的下颌倒是同天子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睛被黑布蒙了几圈,像是无法视物一样。
单看人陆银屏是不认识的,可听这声音,她便想起他是谁来,当即便跪了下去。
“儿臣见过父皇!”她行了个大礼。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她这么说,哪能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就连夏老夫人也放下那六道木手杖,颤颤巍巍地又跪了下去,心底怨这家人不讲究,要生生折腾坏她这把老骨头。
“拜见太上皇!”诸人齐声道。
温鸯与梵天二人搀着他慢慢向众人走来。
拓跋渊也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父子二人渐渐靠拢,最终站在两丈之内。
太上皇看不到,鼻子却极为灵敏。
他鼻翼开合,坚定地开口:“元烈。”
拓跋渊叹了口气,俯身拜道:“父皇。”
太上皇伸出手去摸他,意外地摸到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宽阔结实的肩膀。
“都起来吧。”他又对拓跋渊道,“你竟然这样高了。”
身高也好心智也好,每一位父亲都会欣慰儿子的成长,尤其是他不在的这些年。
拓跋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还是这样无礼。”太上皇嗤笑一声,让温鸯与梵天离开,自己则伸出手臂,“丫头?”
陆银屏忙上前搀住他。
“父皇是何时出来的?”她笑问,“您又是如何出来的?”
其余人只觉得稀奇——眼前的这位传闻中不知死了多久,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跟前,而看帝妃的模样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似的。他们想问还不敢问,恐有什么特殊内情,于是浑身抓心挠肺地痒痒。
太上皇琢磨了一瞬摇头:“朕在披云楼呆得太久,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不过,距离出来已有一日…唔?”
他的下半句话还未说完,另一只手肘便被人搀住——不难想是他那已醋意翻天的儿子。
俩人夹着他一道上了皇座——天子倒也不介意,直接将父亲按在了座位上。
“这里是式乾殿。”太上皇只消一坐便知道是哪处的座位。
陆银屏道是:“您是如何出来的呢?眼睛又怎么了呢?”
“是温洗墨的儿子温鸯,他将朕与大司空一道接了出来。至于眼睛…早前朕不也说了?在披云楼下待得太久,刚出来时双眼刺痛难忍,以致于险些眼盲,便用布遮了。”太上皇缓缓道,“你们呢?怎么刚刚那样热闹,朕一来却又不说话了呢?”
在太上皇跟前,天子都要让三分给伦理纲常,更不要说式乾殿内的其他人。
然而夏老夫人终究是夏老夫人,年纪辈分都放着,脾气又大,自然不会对太上皇唯唯诺诺地顺从。
“太上皇来得正好!”夏老夫人也被裴慕凡和陆瓒二人搀扶起来,却气势汹汹地道,“刚刚老身便是在质问陛下,当年您打的那两扇孔雀屏中的另一扇究竟在何处。”
太上皇听后,嘴角扯起一丝弧度来,与天子皮笑肉不笑时如出一辙。
“另一扇孔雀屏当年本应赐给元烈,却被他不慎打碎,早已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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