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季取消了。
消息如飓风一般席卷整个营地,许多人听闻后惊愕不已,有人听闻怒发冲冠,但也有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闻言虽然不忿,却也长叹一口气。
“登山协会没有权力让我们下山并且暂停登顶!没有!”
“我付了你们八万丑金,八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你们不仅要全额赔偿,还要赔偿我的损失!否则我的律师会和你们谈的。”
营地内,毕方摘下帽子,冷风呼啸,各色各样的争吵争先恐后的涌入耳朵,让他不由得发笑。
像他这样临时做决定的人是极小数,倘若真是抱着登山的目标来的,现在不应该停留在大本营了,至少也会在一号营地和二号营地之间进行拉练,而不是留在大本营和向导扯皮。
留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王勇波和姚俊这种人,有钱,但真正到达大本营后却发现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已经上不去了,何况,登山协会承诺今年的登山证明明年依旧有效。眼下的争吵不过是想挽回点损失罢了,将自己的钱要回来。
走过大半个营地,毕方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发现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将矛头指向了夏尔巴人,甚至有人提到了自己。
“这是登山协会做的决定,我只是个向导,无能为力先生。”
“为什么要取消登山季来悼念他们?我付了钱!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拿着高额的工资就要承担风险!难道一个电工触电身亡,全城的人都要停电三天来纪念他吗?啊?”
“不仅如此先生,雪崩后的昆布冰川很危险,原先的道路已经全部被毁,没人能够保证安全。”
“为什么那个华夏人可以上去,你们不行?你们不是号称最专业的登山向导吗?一个娱乐主播都比不过吗?”
“走了走了,下山了,明年再来,我都习惯了,连续三次。”
“日你妈,退钱!”
泰伊斯则在一处高台上解释着,可更本没有人听劝,急的他胸闷得慌。
毕方坐在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补充血糖,静静地看着他们吵闹,也觉得挺有意思,当泰伊斯传回登山季取消的消息时,他的情绪波动远比眼前这些吵闹的人大得多。
登山季取消,毫无疑问意味着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并且任务注定失败,自己的上限被一种名为天赋的东西锁死了。
这哪是失望,简直是绝望,坠入深渊般的绝望。
可躺在床上静下心来想了想,事到如此,不能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身体素质也不是不能增长了,不过是平衡性有失,没法像现在一样齐头并进了。
天意如此,又有何法?
以后的日子或许会更累更苦甚至更危险,但心之所向,万山无阻,想要实现理想,怎能不付出代价?
很简单的道理,换做是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他,或许会钻牛角尖,但经历过多次冒险的毕方已经能够想通了。
泰伊斯见劝不住众人,满头大汗的来到毕方身边,道歉道:“真是抱歉,我知道方先生想要完成无氧登顶的记录,成为第一个挑战成功的华夏人,但真的很抱歉,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也无能为力。”
将口中的糖果嚼碎,毕方摇了摇头:“没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登山协会的老操作了,毕方一点都不奇怪,正是有了心理准备,迎接任务失败时才能如此坦然。
将一旁的无人机拿起,毕方准备告诉粉丝这个消息,却不料粉丝知道的比他更快,刚一进直播间,便问毕方是不是登山季取消了。
当毕方点头的一刹那,哀嚎声响起。
【沃日,期待了这么久的登山,虎头蛇尾?】
【这有啥办法,你和协会去说啊】
【不至于取消吧?】
【为什么啊,缅怀可以换一种方式啊,为什么要这么简单粗暴?】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简单粗暴?
毕方抬头看着太阳,眯了眯眼,他能接受,却不意味着甘心。
“非要说原因的话,或许还是人与自然的冲突吧?”
人与自然的冲突?
一旁竖起耳朵的泰伊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毕方要这么说,这不是一场很普通的悼念吗?和人与自然有什么关系?
连泰伊斯都不太理解,屏幕前的观众更不清楚了。
毕方抿了抿嘴,当着泰伊斯的面,他也不知道要不要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夏尔巴人世代以耕种和放牧为生,生活平静而安宁。而从世界各地飞来尼泊尔的登山客带着对珠峰的征服欲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外来人的到来带来的是更美好的生活,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力,他们想要更好的生活,让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不必一辈子困在大山,也能让父母妻儿温饱美满,但这一切的前提需要钱,因此最初的夏尔巴人很高兴。
生活在高山深处的夏尔巴人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登山是他们最赚钱的活动。
但那些单纯将征服珠峰的富豪们,只将登顶看做是一场名利的收获,各色各样的垃圾和尸体被留在了山上却依旧前赴后继,至于夏尔巴人如何,与他们何干?
在登山者的宏图里,夏尔巴人所扮演的角色多是唯命是从的“仆人”,做一切关于登顶珠峰的辅助工作,协助这些花了高价钱的登山客完成登顶的美梦。
登山客从尼泊尔加德满都飞行到卢克拉机场,步行十天前往基地营。他们要求很多,背负很少。人力几乎全部依赖夏尔巴人。
以前队里一个人登顶就算成功,但如今人人交了钱,公司设法要让人人登顶,这又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物资补给。
夏尔巴人从下到上搭建营地,搬运和存放数周所需的补给,让客人有最大机会登顶。这是一个需要人力的产业,越来越多的夏尔巴人选择上山工作。
“我们路上经过了昆布冰川,你们知道那有多危险,昆布冰瀑是冰川流出西谷形成的瀑布,对阳光敏感,巨大的冰块总是毫无征兆掉下来。
登山客只需经过昆布冰瀑2~3趟,可在搬运和铺路的过程中,夏尔巴人每个季度需要经过昆布冰瀑30~40趟。夏尔巴人牺牲的概率远远大于登山客们。”
观众们想了想那个场面,每个季度三十到四十次?
即便死亡率是百分之一,如果多的次数叠加,概率也会变得无限高。
“死亡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还是压榨。”毕方聊聊裤腿,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继续讲到。
如今人们攀登珠峰的事务,变成了一切由登山公司打点。夏尔巴人则为登山公司服务,登顶的一切物资全部依靠着夏尔巴人人力搬运上山。
皱纹爬满了脸的男人,只用一个木棍作为登山杖,身后背着的竹筐里堆满了3个不同颜色的大型登山袋。
妇女们加入搬运队伍,白色袋子绑住身后的行李,再系在头顶上,两手紧紧按住。
他们背负着比自己身型更庞大和沉重的物资,一步步爬上高山,只有孩子可以肆意奔跑。
登山客们则拿着登山杖,走在最前面。
可就是这样,他们的收获少得可怜。
就连尼泊尔政府也对他们进行压榨,甚至禁止飞机搬运物资上山。
登山者所缴纳的10万丑金登山费用,一大部分进入了政府的口袋,另一部分则落入登山公司。工作了一个登山季后,2014年,每个夏尔巴人只分到一小杯羹——大概4000丑刀。
“这些都是原因,也是导火索,直至14年的雪崩发生后,这个火药桶被彻底点燃,话说,你也是协会的,后来的事应该清楚吧?”
毕方看向泰伊斯。
而此时的泰伊斯已经是满脸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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