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马拉申科同志。”
望着面前躺倒在病床上的瘦弱之躯,难掩悲痛的马拉申科坐在床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攥着彼得罗夫政委的手不肯松开。
“明明是你结婚的好日子,结果到头来,却被我这老东西搞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想想,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来,该留在远东的。可是,我又实在忍不住想亲眼看着你成家结婚,要不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些什么一样。”
平和又略有无力的话语回荡在病房之中,仰望着或许是自己人生中,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处陌生的天花板,平躺在病床上稍稍转过头来的政委同志随即一笑。
“你瞧你,哭什么?我们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不是吗?之前你说不让库尔巴洛夫流泪,说他是领袖军的第二任军长、是苏联英雄,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且,你还是首任军长和三次苏联英雄的获得者。”
“擦干眼泪,打起精神来,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一代的,还有更美好的明天等着你们去创造。纵使没有我,也要继续坚定地走下去,好吗?”
“.嗯!”
两手齐上攥住政委同志手的马拉申科,此时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抑制不住的情绪自心底不断翻涌、几欲失控。
视线依然望着马拉申科的政委同志想要抬起手来,能够从掌心中感受到这份触动的马拉申科缓缓松开了双手。
连简单的举手都变得缓慢而吃力的动作微微拂过脸颊,替马拉申科轻轻拭去了脸庞的泪水,温暖如阳光般的笑容中却无半点对于死亡的畏惧。
“有件事,我猜那一定是你的秘密,你始终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针落可闻的病房内除了病床上与病床边的二人,再无第三者,缓慢而略显吃力的话语仍在继续。
“猜猜你从我们相遇相识那一天起到现在,在跨越了整场卫国战争之后,你一共喝醉酒过几次?我可都替你数着呢。”
不明白政委同志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深陷悲痛中的马拉申科还在止不住地流泪、说不出话,只能缓缓摇了摇头。
“一次,只有一次。但我猜,你不是不能喝醉、更多的时候是不敢喝醉,因为那是你唯一守不住自己心底秘密的时候,对吗?”
听到这里终于稍有一怔的马拉申科说不出话,似是从马拉申科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的政委同志一笑,继续缓缓开口。
“那是在基里尔牺牲后不久,当我们结束了国内战线的战斗,将呐粹赶出祖国后的休整期时。”
“那一晚,你一个人拎了半箱酒,一个人坐在师部外的小坡上,吹着冷风喝闷酒,谁也没叫。”
“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边已经撂了三四只空酒瓶,有些喝了、有些撒了,弄得满身都是还烂醉如泥。”
“我想把你带回去,但你却拉住我的手,说有话跟我说。”
“.”
记忆中已经完全不记得有这事的马拉申科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最后也只能面带泪水地强颜欢笑。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那我当时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描绘了一个破碎而又暗淡的未来,那是我此前从未听过的第一次听说。”
“.”
强颜欢笑戛然而止的马拉申科彻底怔住,大脑霎时间陷入一片空白,却听得政委同志的诉说仍在继续。
“我不确定你那晚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马拉申科同志,所以,你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这也许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已经不知说什么是好的马拉申科只得点头,仍然双手攥着政委同志那只愈发无力的手,全然不知面对接下来那几乎可以预见到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在你的那个时代,依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是否还在忍饥挨饿?孩子们有没有可以安稳读书的书桌和课堂?”
“.”
事已至此不该再有任何的谎言,暗自下定决心的马拉申科郑重而真实地点了点头。
“不再有饥饿与恐慌,政委同志,那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孩子们也有一张宁静的课桌和安稳的教室,朗朗的读书声传得很远、很远,日复一日。”
当显而易见的欣慰于政委同志的面容上浮现,第二个问题也随之道来。
“当呐粹再次席卷而来的时候,还有战士们挺身而出,与那些渣滓战斗到底吗?”
闻言的马拉申科未做思索,已经下定的决心不再有任何的犹豫。
“有!会有的,无论何时都一定会有的!政委同志,是正是邪一定能辨得清的!那些肮脏的黑色臭虫永远无法征服这片我们所守护过的土地!”
“嗯”
病榻上的政委同志缓缓点头,长吁一口气后终于再次开口。
“在那遥远的未来,还会有人记得我们的故事吗?”
回答政委同志的依旧是马拉申科那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那时的人们依然坚信,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还活着。”
三个问题全部得到了坚定的回答,了却了最后心愿的政委同志躺在病榻之上,望着视线中陌生的天花板、久久未能出声。
“谢谢你为了我们,为了这个本不属于你的时代做了这么多,谢谢你让更多血洒战场的战士、同志们,有了能与家人团圆重逢,亲眼见证胜利的机会。”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马拉申科同志。”
不愿再躺倒在病榻上的政委同志试着坐起,却又因濒临崩溃的身体已经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再支持,差点摔落下床。
眼疾手快的马拉申科离开病床旁的座位,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政委同志揽进了怀里撑住,直到此时才终于发现政委同志已经轻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呼——”
“我已经亲眼看到你走了这么远、这么高,这么超乎我想象的程度。足够了,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能再为我唱一次那首歌吗?你说那是你从遥远的未来所带来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调子。”
当轻哼着的曲调在耳畔间响起,强忍泪水的马拉申科终究将那熟悉的歌词再度唱出了口。
“经受过重重磨难,也经历过欢笑与泪水,我们终踏平了前路险阻,至于荣耀与功劳就归于上天吧。”
“我们曾有的流金岁月,就留在古老的歌谣中吧,留在那迎面吹拂的微风中。”
“为了让你傲立世界之林,为了你,祖国母亲。我们将坚持不懈,为了你,祖国母亲。”
“我们终将载歌载舞,为了你,祖国母亲。为你高呼三声乌拉,为了你,祖国母亲。”
悠扬的歌声顺着病房的窗外飞向了夜空,飘出很远很远、直到天边,仿佛足以穿越时空。
“祖国啊,我永远是你的孩子。无论身在何方,你永远在我心中,我的祖国。”
已经没有了伴奏的一直唱至结束,余音穿过了病房的房门,在门外的长廊中久久回荡。
待到一直守候在病房外的同志们,循着渐落的歌声,轻启房门而入时。
看到的,是马拉申科紧紧怀抱着那已经安详闭上双眼的微笑面孔。
无需多余的话语,由一直守候在病房外的瓦图京带头,率先摘下头顶的大檐军帽,拉夫里年科、伊乌什金,还有整个177号车组紧随。
以及紧急从远东飞回,刚刚赶到的库尔巴洛夫与瓦洛沙一起。
无声的军礼在病房内整齐划一,亦如无声的泪水一般别无二致。
700万字写到现在,这两章大概是写着最难受、最困难的两章,前前后后花了几乎一天去打磨,希望大伙也不要太难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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