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来后,游大伯家堂屋和偏房都亮着灯,堂屋里,听完二弟夫妻俩的话,游大伯脸上只觉火辣辣的。
游老太太说道:“老大,按你二弟说得办,写个断绝书吧”,随后起身,喊来游渠,“你去把村长、近门的两个大爷都请来。”
既然要写断绝书,就要有见证人。
游大伯娘突然冲出来,“你们要干什么?逼我家跟女儿断绝关系,你们也做得出来?游老大,你心咋那么硬呢,谁亲谁远你不知道啊?”
游老太太懒得说这个大儿媳妇,转身进了屋里。
游大伯沉下脸,“你还觉得你做的事挺有光的?告诉你,这断绝书,我写定了,你要是不想过,一起滚。”
游葵哭着从她屋里跑出来,她心里恨极二伯二伯娘,如果不是娘觉得他们晚上上门没好事,过来偷听,是不是自己被爹赶出家门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二伯娘,我家的事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游葵恨声问道。
游母在家里不同意,这时却也不心虚,冷笑道:“你要是个陌生人,的确不相干。你要去做妾,我们也要名声,你爹写个断绝书,你便不是咱游家的人,后头你和你爹娘来不来往认不认,我们更不会管。但这个断绝书,必须写。”
“好,你们等着”,游葵抬手指着游母,咬牙切齿的模样颇有几分狰狞。
游母继续冷笑:“等着就等着,以为你是谁呢,当个妾还给你当出优越感来了。今天你爹要是不写这个断绝书,我们家就跟你们家写。”
“徐有凤,你个贱人”,大伯娘嗷一嗓子扑上来,“你自己不检点的事儿村里人都还记着呢,笑话我闺女,你有那个脸吗?我闺女做妾,也比你无媒无聘跑到月牙村过日子强。”
游母一下子推开大伯娘,“谁更不检点,咱心里清楚,你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这话一出,大伯娘立即后退两步。
今天上午葵儿作呕,被她发现什么了?
见她面上惧色,游母这才拍拍衣服,转身去了堂屋。
堂屋里,游大伯、游父还有游老太太都跟没听见外面妯娌俩吵架的声音一般,游老太太还有心情端起一碗红枣茶慢慢地喝。
不是不管,而是一家人都挺心累的,不想管。
渠二嫂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反正二叔家闹着让公爹写断绝书,她是同意的,嫁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做妾这事儿太耸人听闻了,她可不想以后自己有了孩子,被村里人指点。
游家两个近门的大爷很快就来了,他们是已经去世的游老爷子的兄弟,可说是游大伯和游父两兄弟的正经长辈。
两个老爷子过来,他们二人都站起来,游父还把事情清楚地说明了。
听完他的话,这俩老爷子虽然觉得游二山有些咄咄逼人,但细究的话人家说得也有理,其实别说二山家的闺女,她们家的孙女也会受到影响的。
二老太爷便点点头,“既然大嫂同意,就写吧。”
家里有读书人,一张文书写出来的还是很快的。
见三弟连犹豫都没有,被叫出来时还主动拿着纸和笔,游葵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文书刚一写好,她两大步上前,干脆地按下手印。
游葵冷冷地看向父亲,又看向奶奶,说道:“我是游家的孩子,以后我风光你们也风光,既然你们想继续过泥腿子的生活,日后别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就去找我。”
游老太太听得冷笑,“你只管过你的风光日子去,千万别想着拉拔我们这些泥腿子。”
游大伯也按下了手印,直接道:“既然关系断绝,你就走吧。”
“你还是我爹吗?”游葵反问,“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吧,你这么干脆地写了断绝书就罢了,连最后的一点脸都不给我做吗?”
游植问道:“你还要什么脸?”
“你就是这么跟姐姐说话的?”游葵一脸冷怒,“这么些年,咱们兄弟姐妹几个,爹娘给你花的钱最多,我被家人赶出去,也是和你有关。要不是娘想多挣钱给你赶考用,能被钱家的事情牵连,我能被何举人看上?”
游植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太太冷笑道:“你还真是咱家最聪明的一个,什么都是你的对,你去做妾是为了家人,家人还不理解你,成不成?”
游葵被说得偏过头去。
“滚吧”,游老太太挥手,“以后别再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要走,也是等明天老爷派的花轿来接时再走”,游葵振振有辞,“我是爹的女儿,这个脸你们必须为我做。”
“生养了你,还欠你了?”游母说道。
“你们要的断绝都写了,这些事还和二婶家有关吗?”游葵看过去,眼色恨恨。
游母呸了声,抄着袖子走了。
游父也没多留,拍拍大哥的肩膀,跟着离开。
“你是没看见游葵那神气样儿”,游母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跟游蕊说道,“还说以后家里人不要去找她,还必须从家里嫁走才走,一老男人哄两句,真把她自己当成天仙儿了。”
游蕊一边翻看以前自己写下的药方,需要用到的都会拿出来放到旁边,一边又听着母亲的唠叨。
拍拍床单,游母坐下来,压低声音道:“那丫头,真不像你们姓游的,胆子忒大,她现在可不是大姑娘了,跟人睡过了已经。”
游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听清楚游母说得是什么,也惊讶不已,“您怎么知道的?”
游母一脸得意,“我是什么眼睛,早在她第一次被她姐叫到城里做伴,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姑娘了。”
见女儿面上的惊讶更甚,说道:“姑娘和妇人,差别可大着呢,眼利的都看得出来。今儿上午你爹让我去给你奶奶送枣糕,我听到那丫头在干呕,算算时间,要是第一次便有了孩子,也该有症候了。”
游蕊听完,摇摇头没说什么,对游母道:“娘,您挺懂这些的,以后去妇幼院给我帮忙呗,每个月给您一两银子的工钱。”
“你当我傻吗?”游母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得意道:“知道不,你大哥又找了三家做豆腐的,专门给咱家供豆皮,这一天到手里的货款,就有二十贯了。我稀罕你那一两银子。”
游蕊讨了个没趣儿,“家里离开您也能忙得过来。再说,大哥、二哥要把这生意做大,以后是必要雇工的。”
“那我更得看着了”,游母说道,“我可听说县里已经有别的辣片在卖了,比咱们的要便宜,只是口味上比不上。要是以后雇工,这辣油调料方子可不能让外人碰。”
游蕊想着,辣片的生意已经做起来了,倒可以增添上一些麻辣的卤味,什么猪下水、鸭翅、鸭掌的,如此一来,能更好地拉动整个月牙村乃至周边村庄的经济。
正打算明天跟二哥提一提,就听游母道:“你真打算过几年再要孩子?”
游蕊挺反感这个问题的,但是这次母亲言语间带着几分小心,她便点点头。
“溪田真的愿意?”游母又问。
要不是游葵还没嫁人就有孕,也不会触动她这根敏感的神经,但奈何女儿越来越有本事,她根本管不住。
游蕊不知游母心里所想,道:“他真心愿意。”
“男人的话可不能太相信”,游母说道,“你现在不想生,那就把他管严实了,别让外面的女人有机会凑上去。”
说着努努嘴,“想想那何举人家的娘子,碰见这样儿的,你说恶心不?”
游蕊好笑地道:“我知道了。”
清晨,村人都还在睡梦中,便有一阵喜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惊起好些人,穿好衣服起来一看,一顶粉色的小轿已被抬到游大伯家门前。
山上,外面一片水雾迷蒙,院子里倒没有多少雾,厨房的烟囱上已经冒起袅袅炊烟。
游蕊蹲在院子里,两肥壮的狗子和又高出一截的小白在围着她打转,这时卫不恕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小白”,昨晚他们睡觉时,大白和小白还没回来,现在看到小白,卫不恕立刻欢快地跑了过来,蹲在游蕊旁边,搂住小白的脑袋揉了又揉。
小白也和他玩,甩尾巴、张嘴假咬什么的都会。
玩了会儿,卫不恕便缀着三只尾巴,跑到厨房给它们端水喝,当然趁着游母没注意,给加了半盆的灵泉水。
游母一扭头,说道:“小恕啊,再给大白去舀一盆。”
大白刚才就要水喝,她让女儿去舀,那懒闺女竟然说等小恕醒了让他去舀。
卫不恕听了,又提起一个更大些的木盆,舀了两瓢水,便从掌心放出许多灵泉水,将盆子添个半满。
这次再去京城的话,他可以偷偷往家中的井里多放些灵泉水试试,如果可以,以后便都这样给家里存灵泉水。
虽然姨姨的母亲偶尔会说他,但卫不恕感受得到,奶奶也是愿意照顾他的,要不然当初便会让姨姨把他赶走了。因此,他希望姨姨的家人都能健康长寿。
山下隐隐的鞭炮声就是在卫不恕忙来忙去的时候传过来的,一共响了两阵儿,中间也没隔多长时间。
游母咋舌,扎煞着还带着面粉的手来到厨房门口,说道:“这游葵还真从家里出嫁走了?虽说儿女都是债,可是你大伯家的这个债主着实硬气。”
游蕊正弄了些岩草汁儿,拿一个刷子在大白身上刷,大白趴在那里一边惬意地眯着眼睛一边喝着水。
那边游母又道:“也不知你大伯娘会怎么闹?”
看样子挺想去看看现场的,游蕊说她:“您不是要做葱油饼吗?”
游母:这死丫头就会扫兴。
这时候的村里,游葵已经坐上小花轿,几个吹打的和一个管事在前面走着,很快就走出不算大的小村子。
游大伯娘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望着,虽然是二女婿弄得这个花轿是粉色的,但村里有几家的女儿出嫁坐得上花轿的。
最近的,也只有游蕊一个。
可是她坐的那个花轿是租的,上面的红绸布都半旧的了,自家女儿这个却是何老爷专门让人做的,成亲以后,摘下粉绸,还要让女儿平日出门的时候使用。
管事的也客气,刚才可是说了,等三日回门的时候,就在城里的大酒楼置办一桌酒席,他们这边的人不用管,何老爷那边会安排好,他们家人去就行了。
游大伯娘只觉面上有光,花轿还没出村,她便得意洋洋地和邻居们说何老爷如何如何对她葵儿好,何家又是如何如何有钱。
邻居们中有那两个大爷家的儿媳妇,听着都替她磕碜的慌。
“大婶子,你也别拿蕊儿成亲时候那花轿说事儿,人家那是正红的,就算是租的,可比你闺女这个小粉轿值钱”,一个媳妇撇嘴道,“再说人家溪田那会儿成亲请的是一整个喜乐班子呢,还给咱们全村的人都撒了喜糖。”
“你葵儿好歹是给举人老爷去做妾的,怎么连一点糖果都没有?三日回门该回娘家,那边却要求你们一家去县城的酒楼。这是做亲戚的意思?只怕把你们一家当作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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