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异点「神代」中的厮杀,对伊凛而言,仍历历在目。
在梅林的指引下,蜜莉恩来到这里。
蜜莉恩并不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伊凛也没说。
诸神的黄昏,无解。
当小蜜莉恩牺牲自我,主动与“圣杯”同归于尽,结束试炼时。
小伊凛出现在乌克镇湖泊的地下空洞内。
他看见了腐朽的吉尔伽美什,与他的【恩奇都】。
“嗯?”
躲在暗处,管理员伊凛眉头一皱。
在神代中,小蜜莉恩判定为“死亡”的瞬间,她的“死亡地点”处,出现了一张“卡片”。
那是蜜莉恩的“资格”。
咚!
咚!
咚!
咚!
在蜜莉恩与谷天晴“死亡”那一刹,他们的注册者资格被剥离。剥离的同时,存在于现世的“候选骑士”们,纷纷从阴影中走出。
世界四个角落,四道不同颜色的光柱,撕开了【希乐园】的“最终防御”,降临于世。
人类不可观测的天平虚影,那如同日月般璀璨的光影,在禁空区之上显圣。
“那就是‘公正协议’。”
伊凛的视野穿过洞窟,看向天空,喃喃自语。
代表了“注册者资格”的卡片,被四道光柱分别吸收,而四位代行者,同时身不由己地踏入光柱。
……
“嘶。”
带着蜜莉恩来到此处的梅林,倒吸了一口腐朽的空气。
那味儿,像是吃了一口陈年豆腐乳,上头。
蜜莉恩额头上的竖瞳睁开了一道缝隙,在刹那间,蜜莉恩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陌生而冷漠的屠夫。
洞窟内。
血色的光染红了一切。
蜜莉恩心里燃着熊熊的烈焰。
这股烈焰,似是催促她,将眼下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蝴蝶面甲下,蜜莉恩的双眸变得赤红如血。
她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煮饭的。
她拔出了剑。
为什么。
对了。
他拿了潘德拉贡家族的荣耀。
我恨他。
砍吧。
砍吧。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蜜莉恩拔出了剑。
漆黑的极光,无声凝聚。
战争骑士,一剑落下,漆黑的极光贯穿了小伊凛的胸膛。
……
“那颗眼睛。”
既知道历史,同时也早就料想忽悠天启骑士成为队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管理员,早有准备。
右手快动作,画圈圈,他在“自己”被蜜莉恩一剑砍死之前,开出传送门,将濒死的“自己”丢回驻地里。
梅林见状,额头上滴下豆大的冷汗,一哆嗦,从心地退后数十步。
血红的铠甲覆盖在蜜莉恩身上,浓浓的血腥之气犹如实质,化作无数的触手,疯狂地抽打着蜜莉恩身边的一切。蜜莉恩额头上的眼睛本来只是睁开一丝,可随着蜜莉恩身上的红光越发浓郁,那颗诡异的眼球越睁越开。
“院长,咋办?”
梅林连忙飞到了院长的身边。
管理员翻了翻白眼:“现在知道管我叫院长了?”
梅林优雅地拨弄着头发,动作麻利地推到伊凛身后:“这不,梅弟弟可是一直很仰慕老哥的噢。”
以前都是自称老梅林,现在有事,便心甘情愿地当起弟弟。
“别,你的仰慕,我承受不住。”
“她怎么回事?”
“大概是,起床气吧,我猜。”
“What the Fuck?”
果然。
披上了战争骑士铠甲的蜜莉恩,再次高举长剑。
床气重,当然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更合理的推测是,要想真正成为“代行者”,他们会变成“容器”,承载主宰们的部分“权柄”。
以前谷天晴老把“死亡”两个字挂在嘴边。
至于“战争”会带来何等影响,一目了然:挺好战的。
“小心!第二波床气来了!”
伊凛不再和梅林打嘴炮,自在法发动,一层层回路密布的巨大光环在一刹那间,层层展开,一展就是七层。
“高速神言!”
“失传的神代魔术!”
老古董梅林不愧是魔术界仅存的老硕果,他一眼便看出了伊凛在刹那间张开七层防御魔术的高深之处。一是速度快,二是强度高,简单来说就是又快又硬。
轰!
漆黑的光自下而上,像是撕开了一张纸般,劈开湖下洞窟,漆黑的光涌上天空。
一道上千米长的黑色剑光,径直升起,再重重斩落,将乌克盆地一分为二。
哀嚎,鲜血,残骸,成了这个小镇唯一的主旋律。
这一剑比贯穿了小伊凛胸口那一剑更狠,伊凛最拿手快速的防御招式“自在法·七圆环”,可是被一剑劈碎了整整……俩层,只剩下区区五层了。这一剑的威力,恐怖如斯。
……
一分钟前。
战争之塔与死亡之塔区服交界。
一个小村庄。
监察者睁开了眼睛。
她从驻地里消失,再出现时,一刀剁了小谷天晴。
“啊~终于~”
谷天晴嘴里哼着歌,踩着点儿,来到这里。
这里,正是“命定之死”的地点。
“我终于死了。”
谷天晴很开心。
盛春柔亦步亦趋,紧跟在谷天晴的身后,她看着谷天晴的眼神,满是崇拜。
谷天晴微笑:“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生命变得完整。”
“我也好想死一死呢。”
“有机会的,所以,我的生命,因此而变得完整,不是吗?”
谷天晴笑着,可他的笑容深处,有一丝盛春柔无法理解的无奈,踏入漆黑的光柱中。
光柱消失。
谷天晴披着一身纯黑的铠甲,身边缭绕着一层灰蒙蒙的气息。面甲内,传出谷天晴陌生的笑声:“嚯嚯嚯——开始了。”如果伊凛此刻在此,便会发现,铠甲内的男人,既是谷天晴,却又不像是谷天晴。因为谷天晴从来不会笑得那么嚣张。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流程好像有一点点不对。
开始了,可又没能完全开始。
“还差谁?”谷天晴抬头望天,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可在片刻后,谷天晴哑然失笑:“天启公会,天启……哈哈哈!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啊!我的会长!”
……
破碎的乌克盆地。
点点黑色碎光,在盆地上空,如雨洒下。
漆黑的剑光劈碎了【自在法·七圆环】的两层防御后,蜜莉恩额头上的眼珠子重新闭上。
她身上的红黑铠甲也随着光柱的消失而消散,重新恢复平静的蜜莉恩,她恍然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着双臂,孤独而无助,浑身颤抖。
伊凛眉头拧起,看着蜜莉恩的额头,一言不发。
梅林戳了戳伊凛:“院长,我们?”
“你跟着她。”
伊凛没有解释,右手一个慢动作,拉开一个圈,离开原地。
梅林本来想跟着走,但没跟上,欲哭无泪地留在了原地。
……
伊凛坐在珠峰之巅。
这里曾经有一个洞窟,如今被挖走了,成为了天启公会驻地的一部分。这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小平地。
伊凛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似是在沉思,又似等待。
他周围的空间,时不时发生微微扭曲。
一个月后,小希来了。
犹如“雪人”般,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冰的伊凛睁开眼睛。
“你钻了协议的空子吗。”
伊凛问。
小希看着覆盖在厚雪里的伊凛,先是回答:“是,当初签订的‘协议’是,‘半纪后,由四位主宰选出心仪的骑士,所有骑士归位后,正式加载「启示录」’。”小希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从来没签过‘只有四位天启骑士’这种协议哦。”
伊凛点头,暗道果然如此:“错误会衍生出更多的错误。我将公会命名为‘天启’的‘愿望’,以及你将【希乐园】伪装成【天启骑士模组】,成为了扭曲的一部分,让本来只应有‘四位’的天启骑士,变成了‘五位’。而我,就是那‘第五位’,我能说这是毫无惊喜的结果吗。”
“你准备好了吗?”小希担忧地问。
“你指?”
“我担心,你的‘人性’,是否会干扰你作出不理智的选择。”
伊凛微微一笑,他用力压着胸口的部位,可表情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平静:“没关系,我将‘神性’与‘人性’分开了。”
“你这样做,随着你权柄的完善,很有可能分裂出第二个你。”
“不会的,”伊凛摇头:“我接受了这一切,人性的我既是我,神性的我也是我。‘我们’,都是我。”
“那我就放心了。”小希竖起一根食指,郑重有声地说道:“机会只有一瞬间,只有0.618秒。在监察者抵达那个世界,击杀被误判定为‘入侵者’的‘你’时,你的‘资格’,会在0.618秒、在【希乐园】中转后,重新转移到你的身上,到了那时,重新获得‘资格’的你,将再次变成‘伊凛’。”
“资格转移时,这仅有0.618秒的微妙延迟,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别忘了,你和她,本是一体,你们同生,你们共死,若你有一丝丝犹豫,一点点迟疑,哪怕你能成功杀死监察者,你也会被纠缠于你们二人间的‘理’带走。”
伊凛安静地倾听。
“若是不能,”小希闭上眼睛:“我们将Game over,万事皆休。”
伊凛闭上眼睛,没有应答。
心静,似水。
……
12月31日。
小伊凛做足了准备。
他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种种的提示,已让他摸到了“唯一办法”的谜底——表面上的谜底。
现在的“伊凛”,还不知道,这个谜语其实是有多重谜底的。
他小瞧了谜语希的资深功力。
在小伊凛踏入门扉前,管理员偷偷去探望莫人敌。
莫人敌提着一壶温酒,走出“迷彩天幕”,来到雪地上。
“好久不见,老朋友。”
伊凛坐下,与莫人敌闲话家常。
无论是莫人敌,或是伊凛,在交谈时,都没有半句提起关于未来之事。
可到末了。
莫人敌饮下最后一杯,忽然问:“是时候了?”
伊凛点点头:“是时候了。我将离开一段时间。”
“一路顺风,老朋友。”
莫人敌神情怅然,举杯送别。
“好。”
……
……
对于伊凛而言。
这是最痛苦的时刻。
若是“神性”没有觉醒,他能做出这种决定吗?
伊凛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闭上眼。
伊凛耳边荡起,他以前与雪儿的对话。
“爸爸,雪儿的妈妈是怎么样的人呐?”
“她?她也叫夏如雪,这是你妈妈的名字。”
“好听。”
“那当然,你妈妈她呀,是刁蛮的小公主,是母仪天下的帝王,是天资卓越的剑仙,是高高在上的掌门,是万人敬仰的女总裁。”
“雪儿能见到妈妈吗?”
“别闹,你小时候见过了。”
“雪儿忘了。”
“等雪儿长大了,会见到妈妈的。”
“那雪儿就要快快长大,直到见到妈妈为止。爸爸不许骗人!”
“拉钩。”
“拉钩,”
“上吊,”
“一万年,”
“不许变。”
……
睁开眼睛的瞬间,伊凛眼神冰冷,没有光。
他将亲手,开启通往“那个世界”的门扉。
唯一的门扉。
他将亲手按下按钮,将“自己”送进那里,与夏如雪相遇,与夏如雪相爱,然后,亲眼看着夏如雪的死。
如他没有按下这个按钮,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抵达真实,也无法逃离伪影世界。
每个人都有着无法逃避的事。
只有直面它,直视自己的恐惧,才能踏出……第一步。
“我能救得了所有人,偏偏,除了你。”
伊凛低头,按下按钮。
门扉开启。
小伊凛踏入门扉,踏上……送死的旅程。
在送走小伊凛后。
伊凛将自己的存在感彻底抹去。
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
深深地藏在了历史的夹缝中。
苟着,藏着,等着,痛着。
直到。
一年后。
……
天启公会驻地内。
凌依依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里,清明如镜,清澈如水。
在她面前,流光从虚空中卷出,凝成了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扉。
【检测到非法入侵者,借由非法途径,强行进入“希乐园”。】
【即将启动“反入侵程序”。】
【根据‘公约’,】
【第一万七千八百六十四条,】
【第五百七十三细则,】
【检测到‘入侵者’,】
【根据‘细则’,将执行‘抹杀’程序。】
凌依依嘴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冰冷无情,坚硬似铁。
此刻的她,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更像是生硬执行规则的“程序”。
她的姿态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子,落于人间。
她轻轻飘起,沾着片雪,踏入门扉。
监察者,即将执行的是……「公正」。
……
雪山上。
在凌依依踏入门扉的瞬间。
一尊冰雕,应声裂开。
伊凛在冰雕内,蓦然睁开眼睛。
再转眸,伊凛从光圈内踏出,来到北方山野庄园。
凌无言仿佛提前知道了什么,早早就在庄园院子里等待。
孤独一人。
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八十九个面具。
剩下的,或死于非命,或死于试炼中,再也找不到了。
凌无言已经完成了复仇。
他得到了想要的“安宁”。
妻女可以瞑目,他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被凌无言视若“神明”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伊凛看着凌无言的眼睛:“你可能会死。”
凌无言缓缓戴上面具,点头:“够了。”凌无言笑了,时隔多年,他再次开口:“谢谢你。”
【第三层数据库开启。】
一根根粗壮的管子与伊凛链接。
他伸出手,右手空空如也,可就在链接了源数据库后,数据库里的源,化作虚幻的数据流,在伊凛手上汇聚。一把宛若流光的小刀,逐渐成型。
伊凛闭上眼睛,将数据流刀,用力插进了凌无言的胸膛。
……
同时。
凌依依杀死入侵者,完成任务。
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色自若,美若天仙,踏出门扉,再次出现在雪山驻地里。
周围的世界,霎然静止。
飘落的雪,定格在半空。
欢笑声,脚步声,风声,一切皆止。
忽然。
凌依依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她的脖颈处,带着一个护身符。
那是“那个人”,与她关系密切的“那个人”,托人赠送的护身符。
这些年,她都将这个护身符带在身边。
这个护身符上,有着“世界的庇护”。
就在此刻,一把数据流刀,诡异地从护身符里伸出,将她穿透。
“凌依依,”
蹭。
“伤口”瞬间扩大,那一刀,刀芒一转,劈开了凌依依的胸膛,斩下了凌依依那绝美的头颅。
这一切,太快太快。
从凌依依踏出门扉,到那把刀出现,再到她被斩首,整个过程,一刹那,一眨眼,一霎时,不到半秒。
“你,在,作,弊。”
断开的头颅发出毫无波动的声音,一字一顿。
凌依依的身体,在头颈分离后,快速化作光芒消散。
从“伤口”处,一双手撕开“伤口”,伊凛一点点地从“伤口”中挤了出来。
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落在伊凛的面前。
在光柱的尽头,一张白色的卡片,在快速旋转。
那是他的“资格”。
他的一切。
他的所有。
踏入光柱,他将重新成为“伊凛”。
管理员对那光柱却视若无睹,而是漠然地看着凌依依的头颅,她的脑袋正在化作无情的数据流,在溃散,在消失。
“我在梦魇里,亲手杀了你三十六亿次。”
“我亲眼看你,杀死夏如雪,看了九十七亿三千六百五十二万四千九百一十八次。”
“你知道吗,”
“我一直很好奇,真正杀死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我知道了。”
“这十年,我一直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对你说。”
“现在,”
“说完了。”
伊凛手中用庞大的源构筑而成、能切断理的“刀刃”化作蓝色的光点消失。伊凛以一种平静得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口吻,轻声道:“凌……呵,监察者,再见。”
“我从地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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