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
徐希挑起眉毛显然是有些意外,但瞅着那老板这模样,他还是没有出言拒绝,直接叫过徐云良让他去小厨房,吩咐备一些酒菜过来。
坐进一旁椅中,看着一言不发的那老板,徐希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家鸣已经送去永田先生那边了?”
点了点头,那老板也是叹了口气:“送过去了……他的伤拖不得。今儿一大早,就给他收拾好了东西,一并送了过去。听永田理说,手术安排在下午,等手术完一个星期后,就把家鸣送去日本。”
“……婶子的心里怕是不好受。您这个时候不呆在家里陪她,跑到我这里来喝酒,不太好吧?”
盯着徐希看了片刻,那老板才偏开视线缓缓摇了摇头:“昨晚我们三人呆在一起过了一晚,我把事情都跟家鸣说清楚了,告诉他,以后他能靠的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淑惠也知道,若是不送家鸣过去,别说家鸣的伤可能会要了他的命,那家上上下下这一百多号人口也跟着全搭进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徐希也清楚,很多事心里明白是一回,面对和接受却又是更加艰难的另一回。就如那老板现在,不也是一样吗?明知道只有送走独子这一条路可走,可是心里仍然难受得如刀割一般。
这其中最难受的不是抉择,而是那老板身为那家家长,他就是一面竖在门口的旗杆,风吹雨打轻易动不得,所以这难受的心思也只能压到现在来到徐希身旁才能有些许纾解。
看着酒菜已被端上来,徐希拉着那老板坐到了桌前,执起酒壶边倒酒边说道:“今天早上永田理来找过我。”
正盯着酒杯看的那老板,搭眼瞥向徐希,并未觉得意外,点点头应道:“昨天在你店里呆那么久,他肯定是要过来问的。”现在的他,甚至连问徐希是怎么回答的心思都没有,只想一醉解千愁。
徐希伸手为那老板满上面前酒杯:“你若想喝,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知道,便是烂醉如泥,也终有醒的时候。若是永田理觉得你不能为他所用,或是你达不到他心中的预想的话,只怕你之前做出的选择和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一句话入耳,让那老板喝酒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就这样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力地放下手中杯子,对着徐希苦笑道:“光庆,你还真是片刻都不让我歇息啊!”
先用公筷挟了一筷子菜放到那老板的碗里,徐希把筷子放下后才开口说道:“等你把后面要怎么做都想清楚、列明白了,我陪你喝、陪你醉。”
给徐希这么堵了一句,那老板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还敢有什么打算?只能是先顺着永田理的意思来,静待时日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我就阴他一把狠的!就算阴不死他,也要让他心滴血。”
话到这里,那老板更是双眼微眯恨声说道:“加在我和我家人身上的痛,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那老板的话让徐希不由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他表面却仍是不动声色,情真意切地提醒道:“即便真是要报复,那也得先获得他的信任才行。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交出家鸣他就对你完全放心了吧?”
“我……”
“好好的做一份计划,将你要如何接手漕运告诉他,只有先获得他的认可,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样你才能在他不知不觉中掐住他喉咙。”徐希微笑着说完,这才缓缓举起了酒杯:“事情说完了,现在你想喝酒的话,我陪你喝个够。”
可这时候,那老板又哪还有喝酒的兴致?他满脑子都在飞快的想着徐希给开了个头的计划,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徐希问道:“你……是不是也在盘算啥?让我猜猜……要走漕运把你家的宝物运走?”
徐希怔了一下,没想到那老板在理清思绪后,一下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也没有做解释,只是笑了笑洒脱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些东西,便是沉进江海里,我也绝不会让它们落入日本人手里的。”
想到徐家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那老板似乎又抓到了什么线索,凑上前微微皱眉问道:“你家的珍宝库并没有被毁?还是说,你提前把东西藏起来了?有危险?需要送走?”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竟是给徐希逼到了墙角。
此时徐希也终是再一次见识到了,当初被施老太公赞不绝口的天才:他是丁点口风都没漏,可那老板却眨眼间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推算出来了。
面对此时多智近妖的那老板,徐希既没有着急反驳更是没有点头承认,只是看着对方沉声问道:“那老板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那老板先是点头,然后摇头,不等徐希开口问,他已是先说道:“这样可不够让永田理心痛的。”
“若是……把他最心爱的那只青铜簋给换走呢?”徐希此时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但眼底闪过的寒光却让那老板也忍不住拍起巴掌:“如此甚好!计将安出?”
具体如何操作的细节,徐希心里只有个大概,该怎么做暂时还没具体想法,但若是能确定把青铜簋送走,他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冲着那老板点点头含糊说道:“已有准备,但还欠时机。”
心知谋划这种事徐希最是擅长,那老板也不再多问,只是应承道:“好,你把东西换了,我把你们都送出城。”
“我们?”突然听到这个词,徐希不免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双眼:他可没想着要离开天津卫,可听那老板的意思,却是要连他一并送走?
那老板点点头:“你刚才说了,要把永田理最心爱的青铜簋给换走。我虽不知道你会用什么法子,但别忘了,上次水先生换给日本人东西时,也是在你希夷阁。如果东西又一次和希夷阁扯上关系,哪怕永田理再欣赏你,只怕也是容不得你了。所以,青铜簋换完,你必须离开。更何况……嘉泽的身份到底是太危险了,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或许是因为失了自己的儿子,那老板此时对徐希和纪敏这两个挚交的后辈很是着紧,一直在担心他俩的安全,此时见徐希面露拒绝神色便连忙劝道:“听我的,去南方吧。日本人一时半会还打不到那边去,只有去那边才算是稍微安全些。”
对于那老板这个建议,徐希倒不是没考虑过。不过徐家也好,希夷阁也罢,这么大一个摊子,他身为东家,自然不可能甩下一切说走就走,这样会把大家都给害了。
心中斟酌了半晌后,他才看着那老板说道:“这件事还得容我考虑考虑,而且我也要与嘉泽商量一下。便是换那青铜簋,最少也还要五六天的时间。短时间内,怕是走不了。”
对于徐希的顾虑,那老板倒是显得无甚所谓:“无妨,永田理现在的注意力暂时会放在我身上,你们只要这段时间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其它的……就统统交给我吧。”说到这里,或许是找到主心骨,那老板也顾不得喝酒,径直站起来,伸手戴上了帽子:“光庆,我得先回去给永田理做计划去了。这酒,留到日后你成功了我们再一起喝。”
看到那老板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徐希也很是高兴,连忙起身对着那老板伸出了手:“自己保重,回去好好安慰一下婶子,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很是讶异地瞅了徐希一眼,又看了看他伸出来的手,那老板忽然哈哈大笑两声重重握了上去,上下摇晃几下后才放开手,压了压礼帽,迈着大步出了小花厅朝外走去。
看着他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背影,徐希不禁感慨道:“云爷爷,老太公口中的津门天才,当是如今这模样吧?”
站在徐希身后的老管家也是跟着点了点头:“已是多久没见过那老板这般模样了?没想到受了永田理的刺激,倒是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了。”
这些年那老板为了那家的振兴,可谓是殚精竭虑,随着时间与局势的变化,他终于是被磨平了棱角,只是一门心思想着钻营,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风采?为此上一辈的人看在眼中也都是惋惜不已,却不想今日竟见证了他昔日风采重回,不知道论起来算不算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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