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徐希听了自己安慰,脸上愁容不但没消减些许,反而更加深重,徐云良忍不住摇了摇头:“少爷,您这是关心则乱。事情以后会如何,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救了,得在日本人手里活下来,才有以后可讲。”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徐希:管以后那么多事干嘛?
大不了等两边真的打起来,他跟弗兰克说一声,把纪敏丢欧洲去避祸就可以了。虽说算是远离故土,可好歹能安全活下来不是?
有了这个想法打底,他的心此时才算是安定下来,闭上眼睛缓了口气定了定神之后,徐希再睁开眼时已褪去那焦躁之气:“云爷爷您说的是,暂且先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以后总有办法护得他平安的。”
看到自家少爷这般模样,徐云良心中也有些发愁:他家少爷对纪家这位老板的关心……已是远超他人了!可徐文桦那的胡话又让他……
世事的发展就是如此奇怪,不管是日本人还是王杆子,在城里过篦子似得来回搜寻了六七日,也愣是没找着吴先生一家,倒是那徐文桦在晚上出去喝酒时,因为醉酒不小心掉进了海河里。
据目击者说那天晚上的事情非常诡异:徐文桦直愣愣掉进了水里根本挣扎,更是半点动静也没发出来,甚至掉下去连浮都没浮上来,就那样跟个石头似得咕咚一声栽进了海河里,悄无声息得没了影子。紧跟着一路保护他的日本兵见状也连忙跳进了海河里,大概是想把他捞上来吧,可那两个日本兵在海河里扎了几个猛子折腾了半晌,却是连个衣角也没捞着。
津门里把这事传得是神神叨叨:有信誓旦旦人说是徐文桦做了坏事,所以冯家冤死的人鬼来索命了;也有人拿到了所谓的小道消息,说是吴先生在水里使了把戏,将徐文桦给拖下了水去。
一时间众说纷纭,端得是满城风雨。
也有那有心人死死盯着徐家,发现他们家人神色一如平常,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显得特别悲伤,那模样,就好像失踪的人与他们家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另一边纪敏从红梅咖啡馆回来后,在家里待了一阵子,才对走进门的沈管家开口问道:“徐老板在希夷阁吗?”
沈管家稍想了一下后点头:“今儿个他一早就来了希夷阁,这个功夫应该还在店里没回去。”
纪敏起身正想要过去,刚要走出屋又停下脚步,想了想后对沈管家吩咐道:“小厨房做了豆沙奶卷,给我包一些,我要带过去。”
沈管家面露犹豫神色,看着纪敏微微挑上来的眉梢,硬着头皮开口劝道:“东家,现在跟希夷阁走得这么近……不太好吧?”
纪敏自然知道沈管家担心的是什么,但对她来说这些流言反倒是无所谓沾与不沾,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对沈管家说清楚的:“我们两家关系近,天津卫的人都知道。不管去不去,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丘之貉。而且现下人家家里死了人了,真要是避之不及,反倒是显得薄情寡义了。”
沈管家嘴巴无声张合了几下,他有心想劝,但又觉得纪敏说的好像也是有道理,就这一怔神的功夫耽误下,纪敏与四喜已是离开了书斋往外走去:“沈管家,你就留在店里吧。有什么事你先处理,回头再跟我说就好。”
等纪敏他们到希夷阁时,门房也清楚眼前人跟自家少爷熟得很,又早得过吩咐,直接让人将他们领去了徐希所呆的书房。
早有小厮过来通报,等纪敏过来时,徐希已是站在书房门口等着他了:“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想来便来了,不欢迎吗?”
早知道纪敏的性格,徐希也不恼,笑着侧身让开正门将他迎进书房。
纪敏停在了书房门槛前,探了一下头瞧了瞧里面布置,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看向徐希问道:“可以进去吗?”
“只是我在店里的书房,平日里也就拿来看看书、习习字而已,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进来吧。”
纪敏点了点头带着四喜进了书房,绕过屏风才看到内桌上摆着一套点茶的茶具,转过身挑起眉毛对徐希促狭笑道:“你在练习?”
“心绪不宁的喝杯茶压压。”徐希也没接纪敏的茬,走上前笑着把茶分好:“你运气好,我刚点好的茶,你看看如何。”
接过这有些压手的建盏,纪敏看着杯壁上的汤花笑着自嘲了一句:“反正啊,我是没你这手艺。”说完,他便小小的啜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片刻,这才看向徐希夸道:“说实话,点茶法点出来的茶确实是别有风味,但我这人吧…….可能还是更习惯瀹饮法。”
纪敏将茶碗轻轻放到了桌面上,看了眼徐希又看向那茶盏,耸了耸肩叹道:“这茶给我喝,估计是牛嚼牡丹了。”
徐希倒是不在乎这个,将茶杯放下手,看向纪敏笑问道:“你今儿过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对方问得太过直白,倒是让纪敏一时之间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沉默了片刻在心中斟酌良久后,她才开口期期艾艾试探道:“你大伯的事……”
徐希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避开纪敏视线磕磕巴巴回道:“他的事,我已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挺好的。”
“挺好的?”这个回答让纪敏不禁睁大眼睛看向面前人。
本以为徐希多多少少会有些难过,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徐希会是这样的……怎么瞅着像甩了个包袱似的浑身轻松?
瞧出纪敏心中诧异,却又顾虑着自己面子未挑明,徐希苦笑了一声,再一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盯着茶盏内还未平复的茶水,缓缓解释道:“不然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处骗,还要出卖同胞给日本人?我徐家虽然不是那等热血护国之士,但却也明白何为忠义二字。而且即便是他昨日没有掉进海河里淹死,之后我也会想办法将他送回老家受死,区别只在于他死在何人手里罢了。”
话说到这里,徐希抬起眼皮看了纪敏一眼,最后还是将心中想问的话憋了下来。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区别只在于徐文桦死在了谁的手里,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那个问题问与不问,其实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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