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瓷器,这一天同样大放异彩,令人看了忍不住拍手叫绝的展品,还有宫灯厂和京城工艺木刻厂合作制成的一组宫灯——红木嵌翡翠九龙吐珠灯。
灯的主材,仅从名字上就能充分体现出来。
是以贵重红木为立柱,镶嵌翡翠为装饰所制。
这组灯一共四盏,每一盏都高达一米二,属宫灯里的大型作品。
可还别看体量大,但其结构极却尤为精致。
灯之主体上下通轴,共分三层。
上层为整块红翡雕琢而成的葫芦形挂钮,其下有四条龙。
龙首高昂,龙身盘曲。
中层为八棱八面形灯身,其中四面为玻璃灯画。
另四面为经过雕琢,有传统吉祥图案花形的绿翠。
最下层还有五条龙。
其中四条龙,龙首向上,龙身呈“卍”字形,并能转动,能伸屈。
它们和最上层的四条龙还额外有个共通点,就是所有龙首上均顶着一个球形琉璃灯。
而下层的最后一条龙,龙身盘于主轴,甚至是能够四面转动的。
但因为龙首向下,也就没有球形灯,而是口吐一个用红翡雕刻玲珑的大球了。
它与其他顶着球形灯的八条龙合在一起,是为九龙吐珠之意。
当然,除了口吐红翡大球的龙首之外,其余的八条龙首,口中也不是空着的。
均从口中下垂一条有带着吉祥杂宝的流苏璎珞。
这样一来,综观全器,不但制作工艺精雕细刻,巧夺天工,而且结构造型独具匠心,动静结合。
在及撒上灯上镶嵌的红翡绿翠和各种华美的宝石配饰,更使其兼具富丽堂皇之气。
是四件既豪华繁缛,又实用美观的木雕工艺精品。
无论是材质质地,还是工艺技术,又或是艺术水平,都是现有宫灯的顶级之作。
甚至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出了宫灯厂和木刻工艺厂现有的技术力量,才能成就的绝品。
很大程度上是日后不可能再行复制的。
这话真的半点不假。
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因为这四盏灯的全部图本资料源于内务府造办处的遗留绝本。
是当年溥仪出宫后,北洋政府成立“清室善后委员会”接管了故宫后,经由多位知名专家合力整编,才得以保持完整的珍贵文献。
尤其古物南迁时,这份图稿还曾遗留在京,险些丢失。
所以历经风雨,至今还能保存下来,太不容易了,真的是宫灯厂压箱子底儿的宝贝了。
同时正因为这种宫灯的结构实在复杂,所需要耗费的财力、人力极高。
这么多年以来,宫灯厂始终就没敢尝试着去做一盏出来。
他们的处境,其实跟一心想烧出百花不露粉彩瓷的刘永清类似,都是有心无力攥着空拳啊。
如今完全是各种的巧合和机缘都赶在一起了,这才有了这四盏宫灯能够被打造出来的客观条件,最终成功让这四盏灯如同奇迹一般的现于世间。
首先从财力上来说,那是多亏了宁卫民的存在,这才解决了原本不可能获得解决的资金问题。
要知道,做这四盏灯不但所耗靡费,而且也有不小的失败可能。
宫灯厂的上级单位是不可能批准、拨款来支持这个项目的。
而宫灯厂自己从坛宫的装修工程里挣来的钱,他们也无权随心所欲的支配。
除了能够改善职工收入,提高点奖金,报销医药费,其余部分还是得上缴。
甚至由坛宫来出资下单订制,都存在较大的障碍。
因为大家都穷得太久了,天坛园方和服务局都渴望拿到实在的收益。
如今坛宫该挂灯的地方已经都挂满了,装潢水平在同业已是拔了头筹,并不缺少这样能锦上添花的东西。
那谁还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啊?
宁卫民说服大家是有困难的,所以只能由他个人出资,来支持宫灯厂做这件事。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不过话说回来了,也多亏了现在国内经济大环境才刚刚起步。
无论红木还是大块的翡翠,这些原材料选择丰富且价钱不贵。
就连著名画家的润笔也在谷底,知名的工匠也不受世人重视。
这才能把制作成本降低到了没法再划算的程度。
最终,合出来所有的工料成本一均摊,也就差不多一万块一盏灯。
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性价比,才是宁卫民愿意花这笔钱的真正原因。
至于说的制灯所需的技术要求上,按说比财力更不好解决。
因为木作和宫灯其实是两个行业。
这四盏灯却需要同时精通这两门手艺的能工巧匠亲力亲为。
如今宫灯厂的老人几乎都走了,死的死,退的退,还能去哪儿找这种“两门儿抱”的人啊?
现实条件是,宫灯厂的木匠没一个人具备这样的木艺水平。
京城木器厂的老师傅水平虽然是够了,可人家又不懂宫灯的结构。
所以还多亏了京城工艺木刻厂就是原先从宫灯厂分出去的企业。
他们厂里总算还留下个六十一岁,仍然不服老,不肯回家抱孙子的老木匠李宝善。
这位就是当下京城里,既精通木艺,同时还懂得宫灯结构的唯一老匠人。
而龙首上的球形琉璃灯,则由若干块不同的球面组成,需要有娴熟的技术才能制作。
宫灯厂前年退休的一个老职工——球灯韩的徒弟吴玉宽,也还没到七老八十,不能动弹的地步。
他这一门传下来的技术,正以做球形灯为所长。
一听厂里要做这种等超品的宫灯,这老爷子就又痛痛快快接受了宫灯厂返聘,回来帮忙了。
说白了,这件事能成,是万幸中的万幸,哪儿哪儿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寸劲儿。
要但凡差那么一点,这事儿还就没戏了。
打个比方,真要多等两年的话,且不说原材料弄不好要飞涨。
就是李宝善这位老师傅,能不能再寻着?
寻着了,人家还能不能干?
那也难说得很呢,变数太大了。
所以啊,这四盏宫灯一造出来,木刻宫灯的天花板恐怕就到头了,日后恐怕真的是没法再被后人超越了。
眼下纵观全国,大概也只有乔家大院那慈禧太后当年御赐的两盏九龙宫灯,在形制上与之类似。
但那两盏宫灯在各方各面,仍然远远不能与这四盏宫灯媲美,存在着较大的差距。
首先,就输在了体量上。
乔家的两盏宫灯,虽然是当年真正的御赐之物。
可灯的总高度只有九十公分,比宫灯厂新制的四盏宫灯短了三十公分呢。
体量上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其次选材和配饰皆不是一样的水平。
乔家的两盏灯只是乌木为骨,水银玻璃,可比不得这四盏灯用的贵重红木,镶嵌翡翠。
要是到了二十年之后,这绝对是天地之别。
因为到时候,连一块灯画大小的整块绿翠都得值個几百万了。
这四盏灯共有四个红翡葫芦形挂钮,四个红翡玲珑球,还有十六块的绿翠料,全是大尺寸的上选之材。
如果都加一起,不算工,只算料,恐怕都起码值个两亿。
甚至连流苏缨络都差着节气呢。
乔家的灯,用的只是普通吉祥结红色长穗儿流苏。
这宫灯厂出的四盏灯用的可是真正的珠翠松石,珍珠玛瑙啊。
说白了,这样的流苏缨络就跟过去的朝珠差不多。
松石,玛瑙,琥珀、蓝晶、碧玺、珊瑚、珍珠……
用了不知道多少呢,那得按斗算。
虽然质地肯定不能与刘永清两对大赏瓶上镶嵌的上品宝石相比。
可问题是用的量多呀,也是很靡费的。
最后还有艺术水准上,就更没法相提并论了。
乔家的两盏灯,玻璃灯画不过是如意馆的普通画工所绘风景,连落款都没有。
宫灯厂的四盏灯,可一样是求到了知名画家的头上。
并以“春夏秋冬”为题,一人一个季节,分别由娄世白、孙奇峰、魏紫先、方增元四位国家美院的教授所绘。
甚至就连玉工也不是随随便便委托给玉器厂,交由普通工人做的。
康术德在其中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介绍了玉器厂的两位拿过大奖的老师傅给宁卫民,又在厂长那儿指名道姓让这两位老师傅出的手。
他们都是“北玉四大怪”的徒弟,一个师承刘德盈,一个师承王树森。
毫无疑问,已经是如今玉器厂的技术大拿了。
总的来说,这四盏宫灯等于是跨了四个行业,由四位巧匠和四位画家协力完成的作品。
在我国的工美行业,不但是从无先例之事,更是机缘巧合才能促成之物。
可想而知,是多么的难得了。
然而这还不是所有在宰牲亭大殿里展出的全部大型特艺工艺品。
几乎等同于完全由宁卫民个人买断,也是由他一直在扶植的东花市街道生产社,在这一年也没闲着。
年初由邹庆山师傅引荐来的蒋三昌师傅,肯来生产社就职旳唯一条件就是要创作自由,随心所欲的烧造大型精品料器。
所以这一年不但东华市街道生产社成功升级为了东花市街道料器厂,所聘工人已经多达八十二人。
京城御琉璃四大门中的“蒋家门”和“汪家门”也破除了门户之见,连同葡萄常的后人常玉龄,第一次联手搞起了创作。
经过他们三人反复的合计,认为料器最佳的表现能力主要集中于花木、水果、鸟兽上。
为此便决定以《十二花神》为题材,要做出同属一个系列的十二件大型料器来。
所谓“十二花神”,也叫“十二月花神”,是来源民间传说的典故,文人雅士最喜好的传统题材之一。
在我国,百花各有其司花之神,也各拥有一段美丽的故事。
而历代文人墨客玩味和吟咏百花,弄出许多趣闻轶事来,从而造就出花神节以及代表了一年十二个月的花神来。
相关传说里,既有男花神,也有女花神。
不过流传至今,最普遍为人所知的,恐怕就是十二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美人,转世为花神的传说故事了。
正月梅花,花神梅妃。
二月杏花,花神杨贵妃。
三月桃花,花神息夫人。
四月牡丹,花神丽娟。
五月石榴,花神公孙氏。
六月莲花,花神西施。
七月蜀葵,花神李夫人。
八月桂花,花神绿珠。
九月菊花,花神梁红玉。
十月木芙蓉,花神貂蝉。
十一月山茶,花神王昭君。
腊月水仙,花神甄宓。
像清代李汝珍的长篇小说《镜花缘》,和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都有对十二月花神的精彩演绎。
而东花市料器厂的三位料器大师,这次也是心怀大志。
尤其是蒋三昌师傅,他打的主意刷新料器行的纪录,创造出能够做为自己平生所学总结性的作品来。
因此才会定下如此含蓄隐喻,带有众多典故的题材。
不用说,这个题材最大的难度就是如何准确的表达出十二种花卉的美感来,而且还得忠于现实。
要是过去,蒋师傅他们恐怕只能根据传统美术作品照猫画虎了。
也就是找找老画册,看看古画里有没有合用的题材,加以改进。
这样的缺陷是,造型难有突破,另外也只能保证一个角度或两个角度的美感。
因为画上的再美,也是平面的,很难做到立体状态的尽善尽美,难以三百六十度保证可观赏性。
但这一次,蒋师傅他们因为在宁卫民的牵头引领之下,有国家美院的雕塑系师生鼎力相助,帮忙出造型设计,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专业的真的是专业的。
雕塑系给出的十二种花卉,是既崇尚复古,亦勇于创新,还追求写实,而且可以调整。
所以最大程度的做到了过去难以实现的一点——多角度都具有美感,极具真实性。
其造型艺术新姿采,可以说在工美特艺史上写下极为重要的一页。
说句大白话,对于蒋师傅他们来说,就跟盖房子提前有了烫样似的。
既然这回再动手吹料之前,已经有人把最终完善的花卉模型给造出来了。
那他们自然就心有成竹,不会跑偏了。
甚至都能想象出大概其的完成效果了,等于这个底子打得好,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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