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通再作贱咱,便杀了那狗|娘养的!”
牢房土墙木顶覆盖茅草,根本遮掩不住沸反盈天的划拳行令声、喝骂声,连叫着其他几栋牢房里的囚徒也闹腾起来——也是亏得夜里吃到一顿饱食,囚徒只是大声说笑、诅骂,有些肆无忌惮渲泄心里的怨恨,暂时还没有人破门而出。
狱吏、狱卒则是胆颤心惊,就怕闹出暴乱,他们第一个会被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撕成粉碎。
今夜当值的狱吏、狱卒没办法躲,朱孝通就想着将其他狱吏、狱卒都从营房调出来以防万一。
然而朱孝通才上任几天,大多数狱吏、狱卒都还不清楚他的根脚,这个节骨眼上都怕他文绉绉的书生一个意气用事,便派一人去找成延庆请示,成延庆只说不用,便没有人搭理朱孝通。
朱孝通恨得直跺脚,却不敢走进有莽虎徐怀在的那栋牢房去找成延庆,就怕自己走进去会火上浇油,当场激闹出哗变来,咬牙走向东北角的那栋牢房。
“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要过来找我?”幽暗的牢房里,仅有些微月光从对面巴掌大的窗眼照进来,蓬头垢面的岳海楼靠着土墙而坐,不满朱孝通这时候过来找他。
“禁营武卒午后被驱逐出石场,王禀夜里又对牢营下手,虎侯怎么还能沉得住气?”朱孝通气得直跺脚,压低声音叫道。
“郑恢、董其锋、郭曹龄他们在桐柏山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后相爷硬着头皮求人,将董侍制也派去唐州相助,最后却落得怎样的下场,你不知道?郑恢、董其锋、郭曹龄到死都不能奈何王禀、卢雄这些人,你什么时候觉得你过来执掌牢营,甚至连陈子箫、潘成虎、郭君判这几个人都未必十分配合,十天半个月能将王禀他们吃得死死的?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岳海楼皱着眉头不满的问道。
“不是我急躁,但牢营这状态,随时就会翻天啊!”朱孝通低声为自己辩解说道。
“囚徒暴动,你们是会第一个被撕成碎片,但我要问问你,上千囚徒真暴动了,这对王禀有什么好处了,王禀就真能置身事外了?还是说朱孝通你觉得自己值得王禀同归于尽?”岳海楼皱着眉头说道,“你不单急躁,心里还畏惧了,这便是王禀用计之根本。他们就是用你等心中惊惧,时时处处逼你退步,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们时时处处煽动囚徒,即便我个人不畏惧,成延庆这些人却是胆小如鼠,被他们逼迫得不断退步,他们的目的还是会得逞啊!”朱孝通说道。
“你还是太急躁了,”岳海楼并没有因为朱孝通反复辩解就训斥他,更耐心的解释道,“我就问你,王禀他们得逞了,又能如何?能翻天吗?还是说王禀真想煽动这千余囚徒举旗造反?退一万步说,就算石场内外你与陈子箫他们都站不住脚,都被踢出去,最后都是王禀他一人说得算,在岚州又算多大的事?你不要忘了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事!你把这些想清楚,就知道什么事情能急得,什么事急了也没有用。”
“卑职明白了。”朱孝通低头说道。
“那个莽虎有着常人难挡的武勇,性情粗鄙不堪,王禀用他最能蛊惑人心,”牢房角落有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声音这时候说道,“他不是到处叫嚣找人比斗,我明天就借这个机会接近他,夜里找机会做掉这厮。”
岳海楼摇头说道:“王禀将莽虎徐怀等人召回到岚州石场后就突然间发难,先将禁军武卒驱赶出去,紧接着又将手伸进牢营里来,说明他们有着很强烈的警惕心,说不定已经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试图接近那莽货,反倒有可能把我们暴露出来。我们且不管他们,你们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篓子。你们别忘了,郭仲熊是不能将王禀调出岚州石场或随意架空起来,但哪天看情势不对,他下令将不同牢营间的囚徒进行对调,将石场牢营里的囚徒调换到北面去修边墙,又甚至等到对契丹人正式用兵时,郭仲熊调石场牢营的囚徒都随大军北上,这是王禀能阻拦的吗?”
“是啊,不管他们现在闹什么,到时候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就行。”朱孝通眼前一亮,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太急躁了。
“你们忘了我们真正的优势是什么,这时候竟然被王禀这些伎俩就逼得沉不住气,不应该啊!”岳海楼摇头说道。
“那我们在这里,岂非没有意义了?”年轻一些的声音还有些不服气的瓮声说道。
“什么叫有意义,什么叫没意义?整日在衙门里走动,为一堆不知所以的公文缠身,还真不如坐这斗室之间换个角度想问题,”岳海楼说道,“就拿牢营来说,猪狗不食的饭食,你们如何叫囚徒心里不滋生怨恨?你们要是能照规矩办事,自己能将囚徒管治住,王禀有再多的心眼又如何能拿煽动来要挟你们?都说无欲则刚,你们在王禀面前刚不起来,还不是这心跟手太黑了?!”
“上下克扣多少,这些早就成定例了,上上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靠这个吃饭,郭郎君也不敢触碰,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不能搞定王禀他们,最头痛的还是往后都要照定例供给饭食——这恰恰是根本做不到的事。就算我们不从中克扣,这些粮食从粮料院拨下来时就有短缺,掺杂了大量的陈粮烂谷甚至草屑、泥砂,我还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办才好呢!”朱孝通叫苦道。
“王禀既然行反客为主之计,要大揽其事,又将那莽货推出来搅事,迫使你们步步后退,你为何就不能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推他们去粮料院闹事?朱孝通你啊你,你平时也颇足智多谋,这时候连这种小小计谋都算不明白啦?”岳海楼说道,“还是说,你们自以为在岚州掌控绝对主动,就可以忘乎所以,随便伸根手指就想捏死所有人,不愿意多费心机了?你们真要如此狂妄自大,对付一般人没有问题,直接捏死就好,但在王禀这些人面前,这些便是你们的取败之道。”
“孝通惭愧!”朱孝通这时候才彻底想明白过来,惭愧的说道。
“你走吧,以后除非囚徒真暴动了,不然不要再来烦我!”岳海楼挥了挥手,说道。
…………
…………
得岳海楼一通教训,朱孝通次日一早便将王禀等人领到粮仓去,说道:
“王郎君有令,朱某人不敢不从,但囚徒饭食要改善,当从整治粮仓始——徐怀、王孔、燕小乙、沈镇恶,你们去将仓门打开……”
不管下面的吏卒面有难色,朱孝通当王禀的面,直接将徐怀以及王孔、燕小乙、沈镇恶等哗闹最凶的囚徒叫上前,将牢营的粮仓大门打开来,顿时就有一股馊臭气扑鼻而来。
几只肥硕的大老鼠从仓门窜出,燕小乙眼疾脚快,一脚一个,连着踩死三只肥鼠。
粮仓之内,堆积的麦谷里,还有白色蛆虫蠕动,到处都是发烂发黑的粮谷,草屑、泥砂随处可见。
“囚徒饭食之恶,朱某人非是不知,实在是州府粮料院的官吏太心黑手狠,他们所给就是这些米粮,朱某人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朱孝通说道,“朱某人目前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存粮里的黑烂谷粮及草屑、泥砂筛除出去。而我等确也有失职之处,这几日缺额,我朱某人甘愿拿罚俸禄补上,但下一次领粮便是五日之后,便要请王郎君遣人一起赶往粮料院领粮,莫叫州司的黑吏再有胆欺压我等……”
牢营资粮悉数由州衙拨给,每旬日这边有狱吏带上十数名厢军以及一批老实听话的囚徒,前往司户参军所辖的粮料院领取吏卒及囚徒所需要的食粮及盐菜钱等。
他们从粮料院领取的米粮,除了克扣外,更为严重的还是严重到极点的以劣充好,米粮里掺杂大量的陈粮烂谷甚至草屑泥砂。
也就是说,这算牢营这边半点都不克扣,哪怕是将粮料院领来的米粮都足数做成饭食,也是粗劣不堪,远不足以支撑囚徒重劳力消耗。
要想不做陋食,那从粮料院领取的米粮里,至少还要筛除掉三四成黑烂谷粮及草泥。
当然,粮料院贪墨极多,也不是就装进司户参军及几名仓吏的囊中——真要那样,也就好处理了。
粮料院除了逢年过节对诸监曹判院官员都有孝敬外,但凡有什么重要官员抵临岚州,招待也极致热情,粮料院这边都是主要的操办者,而非驿馆。
驿馆一年正儿八经的经费极为有限,有时候产生缺口,州县甚至都要从仓房这里拿一些去填补缺口。
这里面种种基本上都要从克扣中来,这也使得粮料院的贪墨牵涉极广,此中顽疾非是揪住一两个官吏就能解除。
得岳海楼提点后,朱孝通思路也转换过来,既然王禀借囚徒饭食之事,行反客为主计插手牢营事务中来,他就不应该光想着对抗,而是当众将这个最棘手的难题再抛回去,迫使王禀作死去捅粮料院的马蜂窝。
倘若王禀不敢去捅粮料院这个马蜂窝,朱孝通也就不怕他们再有脸蛊惑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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