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大夫人在太师府忙到傍晚才回家,与母亲说话时,梁嬷嬷不小心提起了萧氏。
一家子人看着她,她只淡淡地说:“不必搜寻,不是什么大事,她必然往京城来,妇道人家走不过快马,我和姜儿已派人在城门下守候,到了原路送回,等不到就由她自己冒出头,再送回去就是了。”
何夫人怒道:“这一趟送回去,就锁起来吧,你客气什么呢?她昧着良心爬床的时候,想过无辜的人吗,纵然我们狠了些,那也是她活该,你若狠不下心,我来处置。”
老太太亦是恼火:“那里的下人怎么看管的,莫不是见家里主子都年轻,不把姜儿和玉颜的话放在眼里。”
大夫人反而来安抚母亲:“起初也没说关着她,只是送去避暑罢了,她爱去哪里,并不受约束。”
婆媳俩互看一眼,老太太向儿媳妇递过眼色,何夫人便道:“你是不是……想看展敬忠如何处置这件事?”
大夫人看着母亲和嫂嫂,淡淡而笑:“可如何才能让我称心如意呢,杀了萧氏不成?事实上,当年他被下药着了亲娘的道,我从头到尾没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如今看着姜儿一次次护着怀迁,我才意识到,他不是个好丈夫,我亦不是个好妻子。”
何夫人不赞同:“这话说的……是他们母子先对不起你,你有什么错?”
老太太却是懂女儿的话,劝道:“罢了,多少年了,翻来覆去这几句,说不过你也说不动你,往后你自己做主,安安心心在家住着吧。”
何夫人默默地喝了茶,片刻后借故要为姜儿选贺礼,离开婆婆和妹妹后,唤来得力的下人,吩咐道:“传话给姑老爷,萧氏逃跑了,怕是不日就会出现在京城,请姑老爷早做准备,就说我的话,夫妻俩能不能和好,就看这一遭。”
只因展敬忠在皇帝身边,商议边境外藩事宜,司空府传话的下人足足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才一字不漏地当面转达给了姑老爷。
展敬忠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才应了声:“转告你家夫人,就说我知道了。”
之后车马打道回府,宅门外下人们正忙着洒扫,今日车来人往的,把路都弄脏了。
“二公子呢?”
“哥儿还没回来,日落前就派人说,审案子呢,今晚且要耗着。”
展敬忠轻轻一叹,步入家门后,将近大院时,想起七姜来,便又去往观澜阁,自然有脚程快的下人,先跑来通报了。
七姜的屋子里架起了屏风,展敬忠进门来,隔着屏风和孩子说话,张嬷嬷、映春她们都在一旁,如此才不妨碍什么。
实则七姜穿戴得整整齐齐,只因躺着不能下地,不宜在床上当面见公爹,而展敬忠会特地来探望她,七姜倒是挺意外的。
“既然你娘吩咐了,就要听话,进门几个月,你又是病又是伤,亲家若问起来,岂不是要爹无地自容。”展敬忠说道,“如今晋王伏法,外藩使臣也将陆续离京,入冬前京城里必定能多几日太平,你早些养好伤,让怀迁带你去逛逛。”
七姜笑道:“怀迁哪有空闲,我总觉得,皇上只有他一个臣子。”
展敬忠一愣,二十年前,翎儿也曾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当年出使外藩,他明知道妻子舍不得,但为了拓宽眼界,为了历练自己,他不愿错过那一次机会,狠下心走了。
那时候,他亲耳听见翎儿对梁嬷嬷说,皇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臣子。
“父亲?”
“嗯,什么?”
七姜隔着屏风问:“您怎么不说话了,我是不是失言了,皇上当然不会只有展怀迁一个臣子,我知道。”
展敬忠笑道:“是爹累了,这些日子不得消停,爹岂能和怀迁比精神。”
七姜忙说:“您早些去休息才好,我的伤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我年纪小长得快。”
展敬忠笑了起来,说道:“姜儿,昨晚你来接怀迁走,说的那些话,叫爹很是感慨,养了那么大的儿子,都不如才相识几个月的儿媳妇知道疼人。”
七姜最是善解人意,劝道:“父亲,不是怀迁不疼您,因为您是他爹啊,他信任您,知道您会包容他,他才敢对您发脾气,不然他怎么不去找舅舅们发脾气?”
展敬忠笑道:“你啊,还替他说话。”
七姜说:“我在家也和爹娘拌嘴发脾气,人不都是这样,谁最亲就冲谁嚷嚷,虽然怪没出息的,可也是福气,就是您平白无故被他说一顿,您受委屈了。”
展敬忠被哄得心里暖融融的,虽说别家媳妇也有能说会道的,但几分真几分假,他一听就听得出来。
姜儿不是在讨好他,是真心实意地盼着父子和睦,她和自己不论争辩过几回,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可不会上赶着挑唆丈夫和亲爹翻脸。
“姜儿,那么爹和你商量件事成吗?”
“您太客气了……”七姜说着,看了看边上的张嬷嬷和映春,大方地问,“需要她们退下吗?”
大老爷苦笑:“不必了,都是家里知道的事,她们不会张扬,我信得过。”
张嬷嬷忙保证:“老爷您放心,奴婢和映春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只是夜深了,您在儿媳妇房里说话,奴婢们若不在跟前,实在不成体统。”
展敬忠点了点头,便对着屏风道:“你大舅母传话给我,要我留心萧姨娘的事,说什么能不能与你母亲和好,就看这一遭。我一时不知道,是你舅母唬我呢,还是你娘真对这件事有所期待,姜儿,你怎么看。”
张嬷嬷和映春彼此看了眼,把脑袋低得下巴贴着胸口,生怕大老爷从她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而屋子里静了许久,七姜才开口道:“那么说来,父亲您并不是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盼着母亲回家,这碰上事了,才去想的吗?”
“不是……”
“父亲,我先把话说明白,不是和您吵架,也不是指责您。”七姜说完这一串,便毫不顾忌地说,“您不觉得,您早就不需要母亲了吗,大舅母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竟然还担心到底是谁的意思。倘若您心心念念想要娘回来,都不必等什么萧姨娘逃跑这样的破事儿,大舅母是盼着您和母亲好才这么说,其实就是知道您这个人,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
展敬忠愣住,一旁站着的张嬷嬷,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虽说少夫人这些话,当儿媳妇的说出口实在没大没小没规矩,可每一个字,都说在她心上,恐怕也戳着大老爷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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