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里长辈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兄弟姐妹倒是一团和气,七姜多少还能感受些人情味,想想展怀迁夹在中间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我不告诉他,你放心,原本我也不知道什么。”七姜端起粥碗,温柔地说,“先把饭吃了,要好好活着,大小姐你才二十岁。”
玉颜道:“嫂嫂不要我用敬语,也请嫂嫂一样待我,叫我名字就好。”
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有机会细细看一眼二哥的新娘,十七岁的姑娘,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可也是个漂亮精神的女子,更有这满身朝气,叫人看着就欢喜。
玉颜缓缓吃下米粥,说道:“听说嫂嫂对老太太身边的朱嬷嬷动手了?”
“连你都知道吗,又不是光彩的事,他们怎么到处传呢?”七姜直摇头,“看样子,我在侯爵府又哭又闹的事,也一定传遍了,我倒是不在乎,大老爷和展怀迁他们,会丢脸吧?”
听嫂嫂直呼二哥的名字,玉颜很是诧异,若说不懂礼数,听着不像,更仿佛是,兄嫂没有夫妻之实,彼此还当陌生人一般,自然,二嫂嫂很厉害,她不在乎规矩礼教,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玉颜便没有多问,而她如何从甄家祠堂被背出来的事,玉颂已经念叨无数遍,在妹妹心里,二嫂嫂就是大英雄,是她崇拜的人物。
喂大小姐吃完粥,七姜把帕子递给她,正经道:“既然回家了,我就把二姑娘转托给你,往后多多照顾她,你的母亲对她不好,不给饭吃还打她让她罚跪,你在家里,就劝劝四夫人。”
玉颜一脸沉重,咳嗽了几声后,欠身道:“让嫂嫂看笑话了。”
七姜摇头:“这可不是笑话,二姑娘多可怜。”
“是,嫂嫂放心,待我身体好了,我会照顾玉颂。”
“那你自己……”
七姜欲言又止,展怀迁叮嘱了不能说,何家大公子似乎另有打算,看来是大小姐在逃避曾经的感情,并不想改嫁到司空府,才会先后送了两回消息,她都不作回应。
眼下对何世恒来说,想要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姑娘本身是否愿意,那么他的另有打算,应该就是要劝服大小姐,让展玉颜改变心意。
可这一切,连同传递的字条,都是何世恒的一厢情愿,在七姜获知这段往事前,她以为只是要拯救一个受尽折磨的姑娘,如今牵扯到了儿女情事,这就不该是一厢情愿的。
何世恒要正大光明娶展玉颜为妻,的确潇洒又磊落,可展玉颜就必须嫁给他吗,纵然曾经情投意合,那也是曾经了,谁也不该强迫谁。
“大小姐,我觉得瞒来瞒去很没意思,和我毫不相干的事,我为什么要背负你们那么多的秘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何家表哥已经把话都对展怀迁说了,说你们从前相好,没料到他去了一趟温泉山,回来你就嫁了,后来他一直不肯娶妻,就是在等你。”
玉颜慌得脸色苍白,伸手捂住了七姜的嘴,探出身子往门外看,生怕叫人听去一字半句。
七姜倒是淡定,拨开玉颜的手说:“有张嬷嬷和映春在,没人能偷听。”
玉颜剧烈地咳嗽,才吃下去的粥几乎要吐出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软绵绵地靠在床头。
七姜担心地问:“没事吧,要不我去叫你的嫂嫂进来。”
玉颜摇了摇头,含泪道:“二嫂嫂,这件事再不能提起,他是何家嫡长孙,司空大人最钟爱的孙儿,即便眼下还没有功名,他其实满腹才华,只要花点心思,咳咳咳……”
“你慢些说,别着急。”
“二嫂嫂,他是要继承司空府家业的人,我配不上他。”
七姜听着心疼,看着更心疼,替玉颜顺了顺气,说道:“我就是想,虽然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可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该是被他或是觉得好的我们强迫的。所以我告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等身体好了,再与他们商量。”
玉颜哽咽难语:“多谢嫂嫂……”
七姜想了想,又道:“可你心里若有一分愿意,为何不试一试呢,我去过司空府,和你们家完全不同,就更别说甄家那毒妇了,何家的长辈都非常好相处。”
玉颜绝望地闭上眼:“二嫂嫂,寡妇改嫁需夫家长辈应允,我的婆婆巴不得我活人陪葬,怎么肯放我走。”
七姜小声道:“昨晚我和展怀迁商量来着,你们可以伪造一份遗嘱,就说他允许你之后改嫁,你那亡夫的字迹,你熟悉吗?”
玉颜愣住了,这是在说什么话,实在了不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做的事,她家嫂嫂怎么敢随口就来。
七姜说:“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我们也没干坏事,又不图甄家的钱财,大不了你的陪嫁就留给他们不要了,干干净净从那个家出来。”
玉颜冷静下来,解释道:“嫂嫂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您说的是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但这绝不可能。我的婆婆一定会闹,一定会找人辨别遗嘱的真伪,万一他们闹赢了,我就要去衙门挨一百大板。”
七姜吓了一跳:“真的吗?”
玉颜说:“此外,大伯父会受牵连,倘若连他的事也被人发现,司空府一样会遭诟病。朝堂里党派权争,芝麻大的事,都能闹出天,更何况这不伦不孝不忠,二嫂嫂,千万使不得。”
七姜连连点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着急。”
玉颜很感激:“多谢嫂嫂告诉我,眼下才捡回一条命,我什么也不敢想,只求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能不再回到甄家。”
七姜说:“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许我不该告诉你。”
玉颜摇头:“我虚长嫂嫂几岁,又嫁过人,见得多经历得多,容我真心说一句,嫂嫂做得对。那晚我若不吃几口供品续命,也许你在祠堂见到的已经是我的尸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做甄家的鬼,不要死在甄家祠堂,这辈子什么都没得选,死之前让我自己做主一回。”
七姜小时候,常听往来关口的人,说起京城是何等的繁华,心以为京城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没想到,在京城最富贵的大宅里,年轻姑娘们,活得还不如她这个农家女骄傲。
玉颜咳嗽后,温柔地笑道:“二嫂嫂,瞒来瞒去没意思,您说的对,这样我对二哥哥,也不必隐瞒什么,能敞亮地说了。”
七姜无奈地一笑:“他兴许会怪我,不过算了,我也不在乎。”
玉颜含笑看着嫂嫂,新娘子嘴上说不在乎,眉眼间的神情,可不像是不在乎的。
但有些话,不该她多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二哥哥有没有福气,就看他自己了。
这个时辰,京城里人来人往开始变得热闹,司空府的马车一早上转了好几条巷子,仙乐居才开张,最好吃的糕点就被一扫而空。
这会儿马车往回走,何世恒在车里清点他买的东西,等下见了怀迁,好让他带给妹妹,都是玉颜最爱吃的。
但马车忽然停下了,小厮在车外说:“哥儿,前头卖菜的翻了板车,滚了满地的山笋,且要等等,他捡完了才能走。”
何世恒掀起帘子看一眼,说道:“你们去帮忙,摔坏的就买下来,人家上山挖笋,运进城里来不容易。”
“是。”
跟车的家仆得令,纷纷前去帮忙,何世恒刚要放下帘子,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茶楼,两位光鲜体面的妇人走出来,身边跟着的下人,立刻到门外招呼自家的马车和轿子上前。
何世恒放下帘子,只露出一角,他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位,就是玉颜她娘,四夫人王氏,而另一位似曾相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在茶楼外道别,各自上了马车和轿子,刚好前路畅通了,分两边离去。
此时,家仆们回来,何世恒便吩咐一人:“去跟着那顶轿子,看看去了哪户人家,小心些,别叫人察觉。”
半个时辰后,何世恒带着满车瓜果点心,在兵部衙门外等表弟,怀迁匆匆出门来,担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何世恒反倒一脸轻松:“没什么事,我买了些吃的,你替我送给玉颜。”
展怀迁随手掀开马车的门帘,顿时唬了一跳,能坐三四个人的宽敞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这是要把全京城的点心都搬去家里?
何世恒说:“不过,的确有件事,既然看见了,我就告诉你听。”
展怀迁微微蹙眉:“坏事?”
何世恒道:“我看见四夫人和甄老婆子的娘家嫂子私下往来,说得高高兴兴的,不知在算计什么。”
展怀迁理了理,才明白指的是谁,可婶母怎么会和甄夫人的娘家人有往来,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们能谈什么事?
何世恒冷声道:“你多留心些吧,她在你们家作妖还少吗,你们家是真不管,我都知道玉颜她娘拿着你们府里公中的钱,到处放贷,姑父就不怕朝廷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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