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出嫁”前,是与爹娘不欢而散的。
七姜生气父亲瞒着这件事,更怨他竟然在还没有女儿,甚至不清楚对方来历的时候,就把将来的女儿嫁了出去。
“我爹一定是失心疯了。”七姜忽然开口,展怀迁下意识地要落笔,一听这话,没来得及收住,纸上落了墨点。
“这话……”
“不用写信了,谢谢你。”七姜下了地,忘了裙下藏的纸团,纷纷散落开,她慌忙捡起来,抱着跑出去,要去厨房的灶头底下烧了。
展怀迁放下笔,换一张干净的纸,看到角落里还遗留的纸团,展开看,光一个“爹”字就占了大半张纸,且从起笔到落笔,一笔一划越写越大,中间还有涂改。
心里一咯噔,云七姜明明是个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姑娘,是他太过分了。
玉颜的名节也好,父亲兄弟们的前程也好,又或是世家贵族之间的人情恩怨,她一个都不识字的姑娘怎么会考虑那么多,而她在乎的事,却被他们这些当兄长伯父的亲人无视了。
天大的事,能有生死大吗?
为什么不是三年前,玉颜第一次受折磨,就去把她接回来,为什么不是三年前,明知道甄家次子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拒绝这桩婚事。
云七姜骂得对,他们早干嘛去了。
展怀迁沉沉一叹,提笔落字,工工整整地写下比平日书信往来要大两三倍的字。
向岳父岳母和舅兄嫂嫂问安,告诉他们七姜在京城一切都好,待朝廷军事不忙,他就带七姜回一趟娘家,请他们放心,他会与家人一起,照顾好七姜。
写完,七姜也回来了,看到桌上还摊着一张自己写的“爹”,赶紧跑来拿走,脸涨得通红。
展怀迁温和地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写字,你不是没学吗,学了一定能写得好,你手上有力气,抓得住笔。”
七姜勉强一笑,把纸团藏进衣袖里。
展怀迁则将信纸摞起来,递给她:“给岳父岳母的信,你看看。”
七姜偷偷瞄了眼,别过脸道:“我又看不懂,你少膈应人。”
展怀迁耐心地说:“是想你看看,这么大的字,你哥哥看起来会不会好些。”
七姜这才伸过脑袋仔细看,一个个字工整又大气,看着就舒服,虽然她只认识几个,心里还是服气并感谢的。
展怀迁说:“我念给你听听吗?”
七姜反而难为情:“不必了,听你喊爹啊娘的,要给我难受死,我可不认他们是你的岳父岳母。”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说:“你要给他们的东西呢,一并交给我,我派人送去。”
七姜便去柜子里拿来她的包袱,其实里头就几块料子、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还有糕饼和点心。
展怀迁看着,不知怎么,格外的心疼,不论这人怎么霸道有胆气,明明只是个孤身在外、无依无靠,只能偷偷想爹娘的小姑娘。
一个月前,她还在家里被宠爱着,即便日子清贫辛苦些,哪有人天天逼着她下跪请安,哪有人会嫌弃她是个乡下孩子,当面冷嘲热讽。
“对不起。”展怀迁说,“我们的婚事,虽然我也没得选,但我还能放你走。两年后,你若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想办法送你走,我说到做到。”
七姜愣愣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展怀迁把信放进包袱里,说:“遇上天气好,快的话十来天就能送到,不过这糕饼已经捂了好几天了吧?这事儿交给张嬷嬷去安排,她会给你准备能放十多天的点心,万一捂坏了,岳父岳母吃坏肚子可不好。”
七姜答应了:“那就拿出来吧,我自己吃。”
展怀迁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到门外找来张嬷嬷,请她再准备一些点心,而后派人送去西北。
张嬷嬷悄声问:“这东西也太少了,要不要奴婢再多准备一些。”
展怀迁摇头:“这是她的心意,嬷嬷准备糕饼的钱,回头也告诉她,不算家里的花销,算她自己的。”
张嬷嬷见哥儿如此体贴媳妇,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捧着包袱喜滋滋地去了。
再回屋子里,七姜正收拾桌面,她勤快又利索,虽然跟不上大宅门里富贵奢华的日子,甚至在他们眼里寒酸土气,可她干净整齐、落落大方,她有能养活自己的底气,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
“我听张嬷嬷说,你想在后面一块草地上种菜?”展怀迁进门问道,“这花园子的土地,能养活吃的吗?”
七姜很意外:“嬷嬷告诉你了吗?”
展怀迁点头,问道:“我虽然不懂农作,但也略知一二,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种植菜蔬粮食,不然也不会有土地肥沃与贫瘠一说,是不是?”
七姜一下自信起来,眼神也亮了,虽然不会写字,可她会种地呀,这人不会写字也饿不死,可不会种地,遇上没饭吃的时候,连野草和野菜都分不清。
展怀迁眼见她笑容明朗起来,心情也跟着好了,说道:“你想种的话,就去种吧,需要采买什么,请嬷嬷张罗就好。”
七姜却摇头:“我摆弄些花草打发时间就行了,你说得对,不能坏了那些农户牧户的营生,你们有钱,他们有菜,大家都有口饭吃。”
此时,门外的丫鬟来禀告:“二公子、少夫人,秀景苑传话来,大小姐醒了,能认人说话了。”
展怀迁面上一喜,很快又严肃起来,屏退了丫鬟后,看向七姜:“去见玉颜之前,我们先把话说明白可好,不论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但我想听实话。”
可七姜还是那句话:“我说了,没给她任何东西。”
展怀迁急道:“玉颜若说是你给的呢?”
七姜说:“她说是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了吗,你可真有意思,既然你们说了算,还问我做什么,都怪我好了,就说是我和你们家大小姐私通,你看怎么样?”
“你……”展怀迁才平和的心情,又要被气坏了,他打得了千军万马,竟敌不过这小丫头,努力忍耐下,问道,“那你去看看吗?”
七姜道:“不早了,我要睡觉,我不会看病,去了也没用。”
展怀迁忍不住说:“是心虚吧?”
七姜微微一笑:“你说是就是,你说了算。”
在被这丫头气死前,展怀迁赶紧走了,都不明白自己方才心疼什么劲,还煞有其事地反省,他做错什么了吗,真是……
“二哥儿,您怎么了?”福宝跟在一旁,小心地问,“您和谁生气呢?”
展怀迁没好气地问:“你说和谁?”
福宝问:“甄、甄家?”
展怀迁大步前行:“对,甄家!”
此刻,秀景苑大小姐的闺房里,四夫人听说女儿苏醒,也过来了,可玉颜不愿看母亲一眼,也不回应她的问话。
四夫人急得骂道:“死丫头,你到底说句话,不然我怎么给你做主,你是要坐实了与人私通不成,难道、难道你真的偷人了?”
玉颜充耳不闻,冷漠地看着床里的帐子,急得四夫人戳她脑袋:“你不如病死算了,你说说,除了给我添麻烦,您还有什么能耐,那样富贵的人家给你嫁了去,就活成这样子,你怎么就不能讨婆婆的喜欢,你是傻子是呆子吗?”
“母亲,能不能让玉颜消停会儿。”展怀逍怒道,“您去歇着吧,我会照看好妹妹。”
子淑上前来劝:“相公,好好说话。”
偏偏婆婆不领情,舍不得打骂儿子,就冲着儿媳妇来,一把推开子淑,斥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进门多少年了,你倒是给我生个孙子。你们一个个的,嫁出去的不省心,娶进来的也不中用,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们长大,我图什么?”
展怀逍挡在妻子面前,四夫人见了更生气,厉声呵斥:“韩子淑,你给我跪下!”
床榻上的玉颜,猛烈地咳嗽起来,转身伏在床边,将吃下的汤药全吐了,四夫人嫌弃地后退了几步,反是子淑上前来照顾,展怀逍再次请母亲回去,四夫人也不愿再留下,怒气冲冲地走了。
出门往她的屋子走,却见展怀迁从院门下进来,拉了雁珠隐到暗处,待他进去了,才继续前行。
雁珠问:“夫人,好端端的,怎么避起侄儿来了?”
四夫人恨道:“叫他看我们的笑话呢,我才不愿意见他。”
雁珠问:“大姑娘这事儿,您预备怎么处置。”
四夫人进门坐下,直叹气:“都顾不上了,亏的那三千两银子,才是当务之急,我得想法子填上。”
雁珠轻声道:“不如您和亲家夫人商量,这中书令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安排的,三千两不算贵吧。”
四夫人眉头一挑:“怎么说?”
雁珠道:“难道我们姑娘的清白名节,真就不顾了吗,您咬死了这事儿,去求老太太,她侄孙女还等着配人呢。让老太太向大老爷施压,大老爷一旦松口,您那头和甄夫人挑明了,大老爷没银子打点也办不了,他们家拿三千两银子不难,甄夫人能开口,摆明了是挖空心思要给大儿子求功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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