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是结束了,而是才开始,七姜明白自己彻底惹怒了老太太,可再看看这家大孙媳妇和小孙女过的什么日子,既然老老实实并不能和平相处,又何苦委屈自己。
不过张嬷嬷这番话,原是想感动少夫人的,想让她知道,自家哥儿有多体贴多在乎媳妇,是能为了她顶撞祖母的。
没想到七姜却是嫌弃:“他都二十三了吧,早干嘛去了?”
张嬷嬷一时噎住,可心里明白,这话没错,她就最想问问大老爷,您早干嘛去了。
七姜可没心思感动什么,还得安排二十多个人吃饭,索性让大家都进来,有商有量,先把采买做饭的人手安排下。
大院书房里,展敬忠与江侍郎就去年灾害粮食减收,商议今年的税赋当如何增减,展怀迁来了之后,也谈了一些西南当地的农作经济。
如此近一个时辰后,展怀迁才替父亲送客出门,自然怀逸和江家小公子早就握手言和,小孩子的事,本不该大惊小怪。
展怀迁亲手检查了江小公子的肩膀,并赠予军中最好的伤药,再次为弟弟的莽撞道歉后,才目送江家父子离去。
兄弟俩往回走,见怀逸行动僵硬,展怀迁轻轻踢了弟弟的屁股,吓得怀逸跳到一边,委屈又慌张地望着哥哥。
“这几日家中事多,忙完了,我再来问你。”展怀迁说,“早些回去休息,别叫姨娘担心,明日为甄家路祭,你不必去学堂了。”
“是。”怀逸答应下,生怕哥哥又动脚,侧着身离得远远的走。
“能不能好好走路?”
“那……你保证不踢我。”
展怀迁却箭步上来,一下就把弟弟扛在肩头,故意道:“三公子起驾了。”
怀逸挣扎着:“哥,我错了,放我下去。哥,我屁股好疼……”
兄弟俩打闹着回到大院,大老爷正要去沁和堂见老太太,展怀迁便放下弟弟,欲与父亲同行。
展敬忠却道:“回去看看姜儿,她受了惊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和弟弟嬉闹?”
怀逸也拉了拉兄长的衣袖:“哥,去看看嫂嫂吧。”
说实话,展怀迁不觉得云七姜会受到惊吓,父亲一定想象不出来,当时是怎样的场景。
“辛苦父亲周全。”展怀迁躬身道,“儿子会好好和她谈一谈,但求家中安宁。”
展敬忠严肃地说:“朝廷去年的收成不好,还要供着前线打仗,你得闲去户部走一趟,就知道普通百姓日子有多难,再想想姜儿做的对不对,还求的什么安宁?”
不知方才哪句话不对,惹来父亲的责备,展怀迁隐隐觉着,云七姜就算把这家拆了,父亲都会替她圆回来。
难道父亲欠了云家什么关乎朝廷危亡的大事,他对七姜的偏爱,差把偏心两个字印在脑门上。
回到观澜阁,院子里热热闹闹,大晚上的有人搬东西腾屋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仿佛展怀迁是个外人。
搬长凳的小丫鬟被他叫住,便告诉公子:“张嬷嬷回房休息了,少夫人不让她出来。”
展怀迁问:“你们搬东西做什么?”
小丫鬟高兴地说:“少夫人让咱们腾出一间屋子,往后我们自己做饭,大家都在那里吃。”
展怀迁不知说什么好,便先往嬷嬷的屋子来,担心她受了伤。
张嬷嬷闲不住,正掌了灯在榻上算账,见怀迁来了,笑着嗔道:“哥儿也不讲究了,怎么往下人房里来。”
展怀迁走近了问:“伤得怎么样,我看肿得不轻。”
嬷嬷不在乎:“明儿就好了,不算什么,您该去看看少夫人才是。”
展怀迁却坐下了,苦笑道:“她那么毛躁,我都不敢惹她,有些事还是问您听得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扯上账目?”
张嬷嬷给到了茶,自责不已:“要怪,还是我多嘴了。”
这件事最初,只是七姜吃不完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对他们说,往后少送几个菜,够吃就行。
可那几个送饭的,语带讥讽地拒绝了,说是家里的规矩,主子们的菜蔬禽肉都有定例。
七姜好生商量不过,就和嬷嬷嘀咕了几句,嬷嬷当时是想安抚她,就说:“哪怕他们真的答应少送几个菜,您的分例还在厨房里,他们并不会因为您少吃,就少买几样菜,不然如何从中间抽油水,总不能真金白银直接往兜里装。”
就是这些话,让七姜生出了往后自己做饭的念头,但跑去大厨房说,人家又不同意,她才故意说要查旧两年的账,让他们自己选走哪条路。
一直僵持到天黑,大厨房那几个管事是盼着四夫人回来能做主,结果四夫人没掌得住侄媳妇,再去搬老太太,就成了展怀迁看到的那一幕。
张嬷嬷说:“怪我多嘴,我不说那几句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展怀迁笑道:“您不说,过几天她受不了了,还是一样的结果,她见不得糟蹋粮食。我听父亲的意思,因朝廷减收,恐怕家里会有新的规矩,往后少些浪费的事。”
张嬷嬷说:“大老爷真心喜欢儿媳妇,奴婢瞧着高兴,可这份喜欢,必然也会给少夫人带来麻烦。”
展怀迁明白嬷嬷的意思,说道:“好在她不是能随便被人欺负的。”
张嬷嬷说:“今晚这事儿,您说四夫人不能做主吗,那不能够,她就是拱火让少夫人和老太太不对付,她干岸上站着,坐收渔翁之利。”
展怀迁问:“这话,您对她说了吗?”
张嬷嬷谨慎地摇头:“可不敢提,咱们少夫人眼睛里干净,慢慢来,今天的事我都后悔了。”
展怀迁道:“有您在她身边,父亲和母亲都放心了。”
“那哥儿自己呢?”张嬷嬷笑眯眯的,又怕孩子害羞,就没再多问,拿着账本说,“明起先教少夫人看账本,从咱们院里吃饭的小账学起来,总有一天,这家能交到少夫人手里。”
那之后,离开嬷嬷的屋子,展怀迁回到卧房,外头的热闹已停当,夜也深了。
七姜还没睡,披着衣裳坐在窗下,像模像样地拨着算盘,在纸上写写画画,要安排往后这一院子人吃饭的事。
“你会拨算盘?”
“我娘教的,家里交粮食、卖粮食的时候,不会算数会被骗。”
展怀迁坐下道:“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麻烦,但这件事我赞同你,可有些话,也容我向你说明白。”
七姜放下笔,应道:“所以我在等你,你说回来要讲的。”
“是吗?”展怀迁莫名有些高兴,但看了眼七姜写写画画的东西,她不会写字,都是她自己的记号,能写的几个也是歪歪扭扭,不禁问,“要不要我教你写字?”
“嬷嬷会教我,多谢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还有今晚的事,谢谢你什么都不问,就替我撑腰。”
展怀迁苦笑:“最好别有下回,就算朱嬷嬷的奴籍在我们家中,可你愿意杀人吗?”
七姜不屑地摇摇手:“我是吓唬她,只在刚上手用了劲,后来她喘不过气,都是她自己吓出来的。”
展怀迁松了口气:“但以后能说理的事,能不动手就别……”
七姜呵呵一笑:“我看你家嫂嫂和妹妹都是讲道理的人,她们过得好吗?”
展怀迁无言以对,至少眼下,云七姜每一次动手,都是因为别人先动手,她从没有故意欺负人。
七姜说:“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太费嗓子了,上手啊,打赢了你就赢了。”
展怀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清了清嗓子说:“关于浪费一事,且不论我们家那些管事和外面的庄头,从中抽了多少油水,倘若满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把钱藏起来只吃够吃的,那些农户牧户卖不出东西赚不到钱,就不愿再种地畜牧,会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于是市面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粮食就越来越贵,很快会天下大乱。”
七姜一面思考,一面摇头:“我不明白。”
展怀迁说:“至少在京城,并不是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可以说大部需要靠采买来获得食物,和你们村里的日子不一样。那么像我们家这样的门庭,一些不必要的花销,也就成了必要的了。”
七姜说:“也许你有你的道理,可你们没过过连野草都没得吃的日子,我才十七岁,就经历过三次饥荒,我没饿过肚子,是我爹娘有算计会过日子,可我们村里的邻村的,多少人活活饿死,你知道吗?”
展怀迁颔首:“我只是听说,不曾亲眼见过,这两年在西南打仗,才真正见识到了百姓的疾苦,你说的没错。”
七姜说:“这样吧,买菜该花的,我一定也花,毕竟我又不图你们家的钱,可至少咱们院子里,不能再有吃不完就倒了的事。明明只是中午做多了的,干干净净,可放到晚上就不吃了,这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你们造孽的呀。”
展怀迁应道:“你做主就好,往后……”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这两年里,观澜阁里的事你说了算,但府里的事,不论如何还是祖母为尊、婶母当家,你看今日我若不赶回来,你可能逃不过一顿鞭打。”
七姜立刻欠身致谢,笑着抬起头:“我们算不算两清了,我爹也曾经救过你爹。”
展怀迁好奇:“话说回来,关于二十年前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七姜摇头:“我怎么能知道,那会儿我的上辈子可能还没死呢,也许我还是个大人物。”
展怀迁忍不住笑了。
七姜不服气地问:“你笑我痴心妄想吗。”
展怀迁忙摇头:“没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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