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新帝上朝,下首扬威将军,卫国公子,世袭一等郡侯卫霜递上一本,请奏上书,外感风寒,内忧家事,身染疾患,请求卸去大将军衔,并同另一位大将军秦达一同上交将军印,同辞朝事。
秦达在更新之乱时,依旧带了剩下的十五万兵在濒临西北重镇待了二十日后,风闻朝中诸事已了,便再次开拔,同从东路而来的关同尔两路夹击,完成了对胡人的包围,大捷归朝。
关同尔的东路军就地驻守,同原先的西北路军换防,秦达同换防回来的西北驻军将领一起回来,也算是立了大功,只是因为在同胡人征战时受了重伤,一直在家中休养,如今也是托了人来递得辞呈。
新帝瞧着案上两方将军大印,又打量几眼下首跪着不做声的卫霜,淡淡道:“这秦爱卿伤重,朕也不舍得他再辛苦,只是卫爱卿又是何必,朕看你面色倒是有些个憔悴,朕不是已经准了你的假,在国公府休养几日再回来,朕还是要用着爱卿的,何用交印呢!”
卫霜恭顺且朗声道:“陛下青睐,臣不胜荣幸,若要保家卫国,霜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只是不瞒陛下,宫乱之时,臣千里疾行,又一场乱战,受了些伤,这些日子虽然静养,却是难愈,家中老父同老祖均是年事已高,臣早年流离,不曾多多尽孝承欢,如今力有不逮,且膝下犹虚,枉自对不起卫家列祖,只想携二老并家中各位回北面老宅安养些时日,还请陛下成全。”
新帝冕毓前的珠帘遮着他的面容,瞧不真切神情,只是略略沉默会,道:“爱卿执意要去,莫不是已然放弃寻找在宫乱中不见踪迹的令阃了么?”
卫霜闻言抬起头来,仰视着上方,俊美的容颜有些许憔悴,可依然掩饰不住他的风华,只是如今,这风华显得内敛而深沉,琥珀色的眼,浓郁凝重,却又无比深邃,口吻带上了些许斩钉截铁:“臣虽不才,却同妻有约定,生死,她都会等臣相聚,臣亦答应过她,必然回来与她共生同死,臣断然不会放弃,若哪一日得了信她真不在此间,便是黄泉地狱,臣,也与之共赴。”
说罢,他又纳头一拜:“臣资质驽钝,非是能当得起朝中繁务的,只如今求陛下恩准辞去,愿同家人归去故里了却余生。臣,当叩谢隆恩。”
朝下,新帝挥手让跟随近身的太监宫女都离得远远的,便是自己慢悠悠信步往后宫而来,不过几月,宫中刚经历一场大变,新人未来,旧人已去,便是整个宫苑都显得有些个冷清。
就像那残冬落败的枯枝,以及御池里溃败了的枯荷。
只有一处,尚还因为养花的匠人领了命,小心呵护着,园子里有许多早梅,几处亭阁外围着帷帐,拢了地龙,热气不散,开着些不应季的鲜花,虽然鲜活,却是温室之花,少了几分灵动。
为显得生气些,石栏外各色精巧的风灯迎风招展,花叶虽然枯萎了,让宫造局的用通草纸绢等物做了花叶黏在树上,水池子里用螺壳羽毛粘出那仙鹤凫鸟等活物,倒是活灵活现的,只是静谧立于水上,纹丝不动,少了几分生气。
早早儿瞧见新皇过来,痴灵先一步迎接了出来,也不敢细打量这位的神色,只纳头便拜,就听上头问道:“这些日子贵人可好?”
“……”瞧见痴灵仿佛有些犹豫,声音一沉:“怎么,嗯?”
那声听出来有几分不快,隐隐生出威吓来,痴灵忙道:“陛下息怒,贵人尚好,只是有一日未进米水,却是不肯用御膳房的吃食,只说要静养,却是连伺候着的人都赶出来了,只留了秋浣跟前,却是谁也不让进,奴才正想着要不要和陛下说,您便过来了。”
新帝脚步一顿,猛一回头,那头上的冕毓哗啦啦一声响,双手一握,却是硬生生止住步履:“哼,好,一个两个,脾气倒是真倔,朕倒要瞧瞧,能倔到何时。”
一甩头,便是又拔脚往回疾走,没一刻便是瞧不见人影。
这宫苑又是安静了几日。
便是第三日,痴灵这边眼瞧着一应用物送不进内室,便是谁也敲不开门去,前头皇帝也不知何意思,偏偏便是不来问一声,正犹豫间,便听里头总算是出了点声。
却是秋浣从里头急忙忙走出来,面露慌张:“公公,求您去替我家主子寻个太医来吧,主子晕倒了。”
痴灵一惊,忙不迭让人去赶紧通知太医署来人,一面看了眼秋浣:“你便是已经背了你这主子一回了,这会子这么忠心耿耿陪着闹腾,又是所为何来?”
秋浣一扭头,抛下一句道:“秋浣是奴才,身不由己,便是欠着恩义总是要还的,如今还清了新主子的恩,便是该把旧主子的恩义也还清了,要不然下地狱,秋浣终不得瞑目。”
痴灵看她背影,凝神半晌,却是回头招来个小太监,道:“去同陛下送个口信,只说毓敏宫的贵人怕是不好了。”
瞧着小太监一溜烟跑的撒快,痴灵只喃喃道:“只愿这法子,陛下还肯顾惜。”
却不过一会功夫,皇帝的明黄轿辇便已经过来,当先一步下来便冲着跪着的痴灵道:“她如何?”
痴灵道:“太医刚进去瞧,还不知如何。”
皇帝面色阴沉,只把一张原本俊雅的面庞黑了几分:“都是怎么伺候的,朕养你们何用。”
满场的宫娥太监跪得瑟瑟发抖,俱是不敢吱声,还不待皇帝再发作,里头太医被小太监领了出来,眼见皇帝御驾在此,忙不迭过来拜倒:“臣叩见陛下万岁,万……”
不待对方说完,已经被皇帝打断:“是什么病,可有要紧?”
那御医也不知这一处是何人所住,只是因为这一宫守卫格外森严,却是上下装饰的极是奢华,显见得是位极得宠的,只是进去看病时按着规矩,只隔着幔帐搭了脉,也不敢妄看玉颜,只好在,这脉,诊得倒是件好事,如今见皇帝如此着紧,更觉里头贵人果然是皇帝心尖的,忙道:“陛下不必担心,臣恭喜陛下,里头的贵人乃是有喜了!”
半晌也不见上头做声,他也不好揣度,只继续道:“只是贵人气虚血弱,显见得是缺了调养,脾胃甚虚,要紧多加调养,以御膳房多做些营养充足的可口饭食来,少量多食,补足气血,不然这胎,恐有坐不住的危险,只这也不是要紧的大事,慢慢调养便可,心思不能太重,宽泛些最好,这都要长久慢慢调治,下臣当细心为贵人调养,以保龙裔无恙。”
上头不做声,那御医也不敢抬头看天颜,只是跪着有些个发抖,一旁痴灵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只听皇帝这才道:“下去看赏吧。”
也不搭理旁人,径直走进了寝殿。
屋子里燃着淡淡橘皮香气,有些苦香,却能宁神,一女子懒懒歪在榻上,只那脸色,比往日更是憔悴。
神情也是恹恹的,周遭满室的奢华,仿佛同她有些个格格不入,只是眉宇间,还是有令皇帝极其熟悉的坚忍。
身旁立着的丫头听见动静,一抬头,见着是皇帝,不由惊了下,皇帝瞥了眼这个熟悉的婢子,挥了挥手:“下去吧。”
秋浣有些不安,看了眼谢琳琅,却也不敢反抗,低头敛衽行了礼,悄然退了下去。
皇帝有些随意的坐在了谢琳琅对面,似有如无的伸手抚了下薄胎玉面瓷茶壶的把柄,随意道:“我同你,也算是有些熟悉,怎么,不同老熟人打个招呼?”
是我不是朕,谢琳琅睁开眼,一扫对方,只落在那双熟悉又陌生了的眼睛上:“请恕妾身没力气,不便起来行礼,失礼了。”
对方呵呵一笑,道:“当年头回见着你,却是少有的意气风发,乃我平生未见。”
谢琳琅并不接话,她知道今日来,这位可算是被她逼出来见的,这也算是她胆大包天,只是她除了这个法子,便也没有旁的,短兵相接倒是不怕,只见天不见人,却是让她日渐不安,再见秋浣,她便做出了决定,她不愿意退,也无路可退。
只不过倒是没到,今日晕了一回,却听这个好消息。
如果,能走出这宫,那便是好结果,如果不能,那……
她也不多想,皇帝既然来了,那便是要同她开诚布公了,这会子同她这般说,想必还有下文。
就听那皇帝道:“我在宫中,素来日子难过,只同卫霜有些交情,当年大皇子暴亡,我在宫里日子不算好过,却是一次机会,沈天放帮我寻到卫霜下落,我本想让他早日回来,那时候国公府机会也是难得,他便是回去了必然能平步青云,也是我的助力,只是却听说他被绊在了郓州,我那时候年少,心中急切,便以病重养病的由头离宫,托了奶娘同关家的关系借了薛家的名去了郓州,想把卫霜带回去,不想,那让卫霜不肯走的,却是个不大的姑娘。”
当日只觉得一个女孩子也不知什么手段,拖了卫霜后腿,少不得自己亲自劝说,卫霜是他看好的大帮手,可不能让他在郓州被人绊住失却大好前程。
只是不知道,这一看,却看出了心中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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