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琅并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被隔断了里外的城门,很快就由许许多多铠甲鲜明的卫兵站在了城门内,而他们这些人质被分成了几批,自然,像卫老太君,卫冉,谢怀成这样的重头人物便是归于一处,其他一些奢老则又不知被安排在了何处。
而谢琳琅则被一队人押着直接从秋德妃所在的披香殿而入,却又被带入偏殿之中。
城外已经是血肉拼杀了,可是这时候的内宫之中,却是别样的安静,听不到外面的厮杀,不知道外面的惊险,这里是内宫深处,四周铜瓦金顶,镌镂龙凤,金碧辉映的明楼殿堂巍峨壮丽,却又是幽深寂静。
峥嵘廊庑的参差殿阁在斜阳余晖中带着一种金属色的冷锐,又在殿堂里生出一种堂皇富贵的冷漠,所有的灯具点亮奢华无比的寝殿,鲛绡罗帐,香薰藻宫,谢琳瑶便高坐在殿阁内玉榻之上,玲珑宝阁的熏炉袅袅升腾一股子烟雾,将重新更换梳洗一番后重妆打扮的她更是衬托得富丽堂皇,妖娆丰硕。
她懒懒歪斜在榻上,身后拥堆着织金缎子的靠枕,有宫女蹲着身子在她身下轻轻捶打,身后亦同样伺候着几个手捧唾壶拂尘等用物的宫女,还有那持着雀羽扇在一旁轻轻摇着的,太监手里托着鎏金银盘里盛着一只玉碗,热气腾腾中不经意飘来一缕参汤的味道。
这一派雍容做派更衬托着披着轻纱浴袍肌肤凝脂般的谢琳瑶雍容富贵,极有一番气度,只若是不去注意一旁隐约传来的一声声啜泣。
谢琳琅在角落里冷眼瞧着谢琳瑶在她面前作势,谢琳瑶仿佛也忘记了她特意交待人将谢琳琅独自安置在她寝殿之中,只是悠然享用着宫女太监的侍候。
却听外头急匆匆过来一个小宫婢,瞧见谢琳瑶纳头便拜,口中道:“贵人,德妃娘娘催了三四回了,请贵人过去呢,这会子正在发火,您,您要不要赶紧过去。”
谢琳瑶恍若未闻,漫不经心道:“急什么,她可不是关心我,左右只想着她那乖儿子,四皇子呢?”
那小宫婢偷偷抬头瞄了眼,面露忐忑,道:“殿下,殿下还在懋勤殿里,今儿个都没起呢。”
谢琳瑶咯咯一笑,道:“那你就同娘娘说,我伺候殿下着,没功夫过去请安,回头等殿下醒了,我再过去便是。”
小宫婢哪敢答应,只低头不敢说话,谢琳瑶伸手取过面前的参汤道:“怎么,还要我这给你个牌子不成?”
那宫婢一惊,忙不迭磕头讷讷称是,一骨碌爬起来退了下去。
谢琳瑶吹了吹参茶抿了口,这才道:“这宫里全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奴才,哪有像姐姐那样知心知肺的好奴才,姐姐你说是吧。”
谢琳琅进来便被人摁跪在了地上,一对膝盖早有些麻木,便是面上,也只是冷漠麻木,却道:“将心比心,你若待她们好,自有人回报于你,若你本就非诚心相待,哪来什么知心感恩。”
谢琳瑶斜睨过来一眼,只是撇了下嘴,咕咚一声咽下口参茶,皱了皱眉,一把将茶盏劈头盖脑朝那太监砸过去:“混账东西,哪弄得这等子次货,狗奴才!”
那太监顿时吓得噗通趴在地上只一个劲发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贵人饶命!”
“来人,给我把这狗奴才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谢琳瑶丝毫也不理睬,扬声道,她身下那宫婢手不由抖了抖,被谢琳瑶一脚踹过去:“该死的贱人!”
“贵人饶命……”那宫女忙也跪下来讨饶,四周几个宫女一下子都统统跪了下来,便见外头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架着那个头里讨饶的太监就往下拖,一路便听得到他尖细的哀嚎求饶声响彻了殿堂内。
谢琳瑶压根不搭理,却在那生生嘶嚎中扬声道:“都给我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那几个宫女忙一溜烟退了下去,寝殿中顿时只身下姐妹两个一个半卧一个跪着,还有那袅袅的铜炉青烟,令空气中有一股子令人反胃的甜腥味。
空寂的房间里,灯花噗的一声爆开来,打破一时的宁静,夹杂着室外若有若无的打板子和哀嚎声,使得这个空旷奢华的殿堂里带上了一种森冷的意境,只听谢琳瑶突然道:“姐姐你瞧,只需我手中握着无上的权势,这些人自然会敬畏于我,往日姐姐不也常用板子吓唬人?妹妹学得可还好?”
谢琳琅道:“打板子不过是些唬弄人的旁门左道,敬畏可不是用板子打出来的,贵人差了。”
谢琳瑶哼了一声道:“左右这会子已经没了旁人,你何苦再装神弄鬼的来,谢琳琅,你倒是扮谢文兰上瘾了不成?”
谢琳琅垂眸:“我若不是谢文兰,贵人你留着我性命又有何用?”
“呵呵,姐姐向来聪明,倒是我又小瞧了姐姐,只你若是谢文兰,秋浣这丫头何苦这么对你忠心耿耿的,我只当她同她一家子性命握在我手里,她便会真就听了话去,分明是对你那个小夫君上了心,却还是到头来摆了我一道,我可真是佩服姐姐的紧那,我身边怎么就没一个两个这样的好奴才呢。”
“我说过,要人忠心,靠的不是那些个威吓人的法子,将心比心才是上策,”谢琳琅微微动了动麻木的腿,只觉一阵钻心的疼,却道:“只怕你是听不进这些的,秋浣呢,你要拿她如何?”
谢琳瑶哼哼两声:“你说呢,这小妮子坏了我大事,我岂能饶了她去。”
“你不过就是想拿我出气,如今我就在你手上,一个丫头,左右不过是替我做事罢了,你如今身份何苦同她计较,我在你手心由你要杀要剐,岂不得意,你如今该大度些才是。”
谢琳瑶冷笑坐起:“你少拿那些个惺惺作态来,就你会做好人,这会子可没人瞧得见,你装什么去?怎么,这会子你不否认了?承认你是谢琳琅了?承认你不过是个都督府的小姐,而不是郡公府的嫡女了?谢琳琅,我顶顶恨你这副由来自以为是的嘴脸,装模作样,令我恶心!”
谢琳琅对她那狰狞恶意不以为然,反道:“我自问,不过是打压了你的母亲,夺了我该得的位子,从未亏待过你,如今你更是贵为皇亲,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你还要这么恨我?这般一而再的同我过不去,若说你今日非要戳破我的身份,同你有什么好处,你能借着郡公府的势力,便是双赢,何苦非要弄这么一出闹剧来,费力劳心,这会子更是僵局,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你就那么恨我么?”
其实她一直想问,也想弄清楚,只是二人不是利益所向,要共同合作,便要惺惺作态,不能撕破脸面,如今却是真彻底决裂,可是谢琳瑶并不见得讨了好处,在她看来,谢琳瑶也算是聪明的,一心在宫里头斗来斗去,委实没必要花心思来搞那么一出同自己较劲,费了人力不说,也不过臭了她名声一回,又不能左右京中局势,还同两大家族甚至其他家族都推向了对立一面,实在是得不偿失。
既然谢琳瑶这会子把她弄这来,又把所有人都打发了,显然也不想再同自己装下去,大家都干脆坦诚些,说个明白问个清楚。
“对,我恨你!”谢琳瑶猛坐起身来,也懒得再装腔作势的一副傲然模样,眼中浓黑一片里燃着血色,仿佛要撕裂一般:“你以为我在意这些个荣华富贵,权势利益么?是,这些我都要,可这些都是我该得的,凭什么你能得到一切,我就该失去?凭什么你总是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却要遭那些罪?凭什么,你明明应该死了却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
面对谢琳瑶的激动,谢琳琅只看着她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凭什么,只不过命运罢了。”命运与她重生,命运让她面对抉择,她也曾经不甘心,可是不甘心的结果却是令她痛彻心扉,因为重来,她也曾试着摆脱,只是冥冥中,命运依旧存在着,应势而为,命运不可变,可是她学会了改变自己。
谢琳瑶哈哈一声大笑,却带着近乎毁灭的愤怒:“命!我不信命,不,分明是你该死的,姓方的明明已经答应了会除了你的,你却还好端端活着,我,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毁了我,是你,都是你害得,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该得到的,谢琳琅,我不甘心,你活的好好地,我却要受那些苦,你既然活着,我也要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我会让你尝够了我所尝的一切!”
谢琳琅看着有些疯狂的谢琳瑶,道:“你恨我恼我,便是冲着我来,却又何必弄得京城大乱?宫里的事,你没少搅合吧,想必没有你出主意,也不会有今日这闹剧,宫里的士兵都可以由你调度,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才不管这个天下会怎么样,那管我什么事?我就是要让你尝尝我所有的痛苦!”谢琳瑶笑,扭曲着一张脸,狰狞毕现。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谢琳瑶,既然你想让我尝尝痛苦,那么你告诉我,谢琳瑶,当年在谢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恨我恨到这般地步呢?为什么谢家会起那场大火,为什么只有你,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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