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真先没有回答,只含泪膝行至柯弘安脚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又转向贺逸,仍是重重地叩了头,方颤声道:“都是因为贱身一时的恐惧,想要保全自身,才致令大爷饱受身世不明的苦楚,害表舅爷深受其累!如今已过十年有余,只希望贱身的真话来得不算迟。【www.feia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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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菱芷抚着心胸,哭倒在冯淮怀中。柯弘安早在听闻她说下毒一事时,便忍不住流下了痛恨交集的泪水,容迎初亦是心寒难禁,只拉着夫君的手,冷眼盯着苗夫人和柯怀远二人,齿冷道:“要有多狠心无情,才能做出毒杀结发之妻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来!”
柯怀远怒目瞪着雪真:“这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无凭无据!”
柯弘安咽了咽,看向柯怀祖,诚诚恳恳道:“二叔,弘安还没来得及好好谢您,我之所以能把雪真请到这里道出真相,都是因为二叔您的苦心筹谋。当年的事,除了雪真,还有二叔和婶娘是知道内情的,到了这个时候,弘安求你们说出实话,还我娘一个公道罢!”
柯怀祖和陶夫人相视了一眼,略略有点迟疑。柯老太太见状,本欲说什么,却在开口之前又红了眼睛,终是朝两位老太爷摇头苦笑道:“家门不幸,原是我这个老糊涂教子无方,才闹出这起子乱事!”
柯怀远和柯怀祖兄弟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倒在了老祖宗跟前。
柯怀远道:“是孩儿不孝,没能把当年的事安置妥当,才会再生事端,让娘操心。”
柯怀祖面沉如水,一声不啃地朝座上的母亲磕了头,待直起身子时,目中带上了一丝决然,缓声道:“此次怀祖的所言所行,都让娘伤心了。可是在八年前,伤心的人不止娘一个。”他转首看着兄长,笑意凄凉,“那日弟弟便寒透了心,到了今时今日,仍是忘不掉。”
陶夫人知意地在丈夫身侧跪下,道:“雪真并无虚言,先大嫂确是被毒害致死的!在先大嫂去世前的一日,我曾去看望过她,那时她直如油尽灯枯,精神气也全无,只剩下一口气罢了。我在旁唤了她好半日,她也不曾答应,可怜见的!没想我才要走的时候,先大嫂突然伸手勾住了我的衣袖,含含糊糊地说,救救她,药里有毒!我一下被唬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听错,凑近问她,她多艰难才又吐出一句话,果然说的是药中有毒!我一时慌得没了主意,便回来告诉了老爷。”
柯弘安一把揪住了父亲的手:“你为何这般狠心?”
柯怀远整个儿像失了魂一样,只怔怔地跪在原地。
柯怀祖冷冷一笑,道:“大哥,我也曾与你一样狠心,我也有负于先大嫂。因为在莹告诉我此事后,我所做的,并非是救先大嫂,而是告诉你我娘子听到的这些话。你是我的大哥,是我最为敬爱的亲哥哥,你是我的至亲,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是对还是错,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应该维护你,让你小心行事,莫要落下什么把柄以免日后惹出祸端……”
柯弘安泪如泉涌,忆起母亲逝世的凄惨情状,只觉心如撕裂般地痛。柯菱芷涕泗横流,冲到父亲跟前,哭着道:“不管娘怎么样……你怎么可以下此毒手……在娘心里,你一直是最最重要的人!”
柯怀祖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如今细细想来,也合该是我的报应,我满心以为要替大哥隐瞒此事,可是我没有想到,大哥竟然从此视我为心腹大患!当年我进士出身,我的好大哥满口答应会代我上下打点,谋求得留京中任官,我更敬大哥眷护,每日都在心内感念大哥待弟弟的一片心!不曾想,我千盼万盼,盼来的却是一纸宜州上任的文书!”
柯怀远垂下头,眼内竟慢慢地蕴上了一丝泪意。
苗夫人脸色青白一片,静默良久,忽而开口道:“老爷,他们说的全是一派胡言!这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们,雪真说的是假的,二叔说的也是假的!大姊不是被毒杀至死的,她是因为与表舅爷私通诞下孽种,愧悔于心,郁结成病,她是死于重病,与我们无关!”
贺逸慢慢抬起头来,惨白如纸的脸庞上满是僵冷的沉郁,他静静地注视着苗夫人,目内的神绪渐次沉淀了下来,终是成为了坚定于心的一个决定。他握一握拳,言辞清晰道:“表妹爱鉴,除了先任夫人,我还有你这位苗家的表妹呵。”
苗夫人错愕地转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瞪向他。
“那些信……是出自我之手没错。但是……”贺逸深吸一口气,续道,“并非是写给先任夫人,而是写给表妹你的。”
苗夫人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
柯怀远疑窦顿生,眼光如箭地在妻子和贺逸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不止。
贺逸凄冷一笑,道:“从你念出这些信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必再为你顾念太多。当年我对先任夫人只有兄妹之情,对你才是……”
“你住口!”苗夫人厉声打断他,“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证明大姊的清白么?这都是你和弘安诡计!”
容迎初往前走了一步,镇声道:“大太太和表舅爷都不必再争论,要想知道相公究竟是不是柯家血脉,我倒是有一个直截了当的法子。”她目光沉静地从众人面上掠过,缓缓吐出四字,“滴血验亲。”
柯怀远略一敛下眼中的猜疑之色,道:“早在九年前,我与弘安便曾滴血验亲过,结果早在我们的心中。”
容迎初从容一笑,道:“九年前的疑问在九年前得到过答案,九年后的疑问却仍待解开。今日的纷争只因一个不定的结果,这样说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来一个痛快。”
柯弘安颔首道:“迎初说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再验一次,若我当真不是爹的亲儿,我必会马上离开柯府。”
韦宛秋施施然从座上站起来,婉声道:“本来我也是要说这一句,与其多费唇舌,不如还是滴血验亲呢!”
柯老太太想了一想,对柯怀远道:“便依了他们说的去做罢!”
韦宛秋拂了一下月华色古纹双蝶云样的广袖,悠然道:“慢着,且听宛秋的一个主意。滴血验亲此事毕竟事关柯家的颜面,事关相公的去留,也事关柯家的家业归属,而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利益相关者,任凭谁去准备滴血验亲的事都会让人不放心,为避嫌疑,还是该交由与此事最不相干的人去办才妥当。你们可赞同?”
容迎初似笑非笑道:“然则妹妹觉得谁才是最妥当的人?”
秋白款款站起来,朝众人欠一欠身,道:“若是各位主子不嫌秋白粗笨,便由秋白来为大老爷和安大爷备下滴血验亲的清水罢。”
韦宛秋侧过脸,悄悄朝秋白递了一个眼神,秋白心领神会,随着秦妈妈她们一同出了厅堂去取水。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秋白便端来了一钵清水,秦妈妈则将银针取出,来到了柯怀远和柯弘安二人跟前。
柯怀远眼底有浓重的犹疑之色,冷冷瞥了苗夫人一眼,又看向柯弘安,终是半带犹豫地伸出手,由秦妈妈一针刺下指尖,此刻厅堂内诸人皆屏息静气,竟可听到血滴落水中的声响。柯弘安凝神上前,同由秦妈妈刺穿手指,只听微闷的“嗵”一声,鲜血滴入了水中。似是滴落了有心人的心房之内,击起的紧张意绪如同是起伏不定的千潮万浪。
柯怀远和苗夫人、柯弘安和容迎初以及韦宛秋并柯怀祖夫妇数人都围拢在了水钵旁,只见钵内水波微微荡漾,两抹鲜血分别于水中化散开来,却始终是相互排斥,等了半晌,始终无法相融。
柯弘安和容迎初脸色大变,惊声道:“不可能!”
柯怀远整张脸一下变得全无血色,双脚浮软地往后退了数步,喃喃道:“我说过无需再验……”
苗夫人原本僵冷如霜的面容却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冷笑着对柯弘安道:“不是就不是,做再多说再多都不会改变事实。”
柯菱芷不可置信地盯着钵中两滴不能相融的鲜血,摇头道:“不,不,大哥不会不是爹的亲儿,不会……”
主位上的几位长辈亦惊疑莫定地站了起来,柯仲贤用力地柱着拐杖,沉声道:“果真是家门不幸!弘安并非咱们柯家血脉,这可怎生是好!”
柯老太太咳嗽了几声,道:“九年前的那个结果我不相信,九年后的这个结果,我同样是不能相信!”
“老太太您不能相信,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韦宛秋目含讥诮地看了一眼柯老太太,莲步姗姗地走到柯弘安身侧,柔声道:“相公,此处不留人,何必与他们苦苦纠缠?不如归去。”
柯弘安脸上的惊诧之意慢慢地消褪开来,眉心带上一丝嘲讽:“不如归去,这四字,还是由我赠你罢。”
容迎初舒眉,掩唇低低一笑。
韦宛秋一时尚未解其意,便听身后传来秋白清越的声音:“知道为何大老爷和安大爷的血不能相融吗?那是因为水中加了清油,若水中有清油,即使是亲生父子的血,也是不能相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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