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花,已是第二年的五月,一个漆黑的夜晚,大雨滂沱,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林松来了,王真来了,花花的同事们都来了。
下午还看见花花在广场上带领老百姓跳锅庄,舞姿曼妙,如今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孙老师见状失声痛哭起来。
花花的骨盆、腰椎、大腿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似乎醒不过来了,紧闭着眼睛,眼角缓缓流出了两行眼泪,嘴唇似乎微微张了张。
那是花花的唇语,我看懂了,四个字:波儿来了。
唐军在喝醉酒并吸毒以后,带回家一个妖艳的女子,还要强迫她三人行。花花霎时间暴怒,失去了自尊和方寸,就在和那女子缠打的时候,被唐军高高举起,从家里三楼的窗户直接扔了出去。在瓢泼的大雨中,花花在泥泞的大街上昏迷过去。
我的善良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狗改不了吃屎,唐军的作为,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底线。这距我帮他清账也才过了不足两年。他似乎忘记了天嘉公司是如何摆弄他的,却被天嘉公司招为员工,在公司里,不但没有戒赌,反而开始吸毒,借花花的影响,到处抓拿骗吃,还可以被天嘉公司评为优秀员工。
我曾经联系过唐军,可他连电话都不接,借钱那一篇已经翻过了,他不会再想起我了,也没有任何保证书能约束得到他。
这两年里,花花的书《全域旅游规划研究》已经出版发行,效果非常好,被多所大学旅游相关专业列为教材。作为全域旅游的专家,她到处讲学,终于在学术上找回了一个博士存在的理由和自尊。如此看来,古锦的人生经历和工作经历也并非虚度,让她对旅游管理和发展有了扎实的调查研究基础,从而促使了理论的升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花花应该可以回母校川大当一个二级学院的院长,相关的手续正在办理之中。
我前段时间还开玩笑说要给她饯行,现在,不是饯行,而像是来送终了。
我咬紧牙关,腮帮子抽搐着,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和父亲一样的动作。父亲经历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在我眼前掠过,我能感受他那无奈和愤恨的心理。
窗外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划破这浓重的夜色,这怪异的光彩,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旋转着,张开大嘴,把人撕裂、吞噬。
这忙乱的病室里,人来人往,有的是来探望花花主席,有的则是特意来露个面,有的是来探听消息的,实则没有一点用处。
石基蹲在病房外的墙角,面无表情。
传遍古锦大街小巷的消息是:花花因为夫妻吵架想不开而跳楼自杀。
花花连眼都睁不开,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脚趾一直没有机会手术,现在更是暴露在众人的面前,这应该是她非常难为情的。我用被单将她的脚盖好,嘱咐医生等她好点,一定把这小手术做了。医生为难地说:她现在是保命都困难。
我心里一阵惊悸、一阵悲凉。
人很多,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非常紧急!
我到了达拉风情酒店。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那棵古锦河边的槐树还是我移植过来的,现在已经枝繁叶茂,槐花香气扑鼻。
花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也许不愿意醒来。回斯登洞去看看也将变成一个无法实现的梦,这梦里有我们最深的欲望和忧伤。有她的存在,才有我完整的过去。干完这件事情,我可能会永远闭上眼睛,追随她的步伐。我要让她看见我的真心,哪怕她死了,也只有我侍奉着她的灵魂。我今天陷入了一种迷茫和怀疑,冥冥之中,命运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掌控。我宁愿相信,她们是佛给我的赏赐!今夜,我受佛主的旨意,与她同在;今夜,我已经疯狂,不需要医生,只需要佛主的赐福。
典儿,你要坚强,像钢铁一样坚强,像子弹一样坚强。将来,你面对的远比我复杂,你要有坚韧的毅力。
漂木撞上暗礁,泥石流漫过房顶,斯登洞里壁画上那些神情怪异的人物舞动起来,猴子岩上的美女,烈火炙烤的赵三,虎虎腾身飞起……
在楼下,我被一个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石基。我非常疑惑,刚才他在医院,这阵来这里干嘛?
石基习惯性地躬身招呼我:波儿来了。
我微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到三楼酒吧,我看到两个男人和唐军一起喝茶聊天,气氛非常融洽。他们都是唐军的哥们,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一直低头专心地玩手机。
我的到来让唐军意识到了什么,故作镇静且桀骜不驯地盯着我,甚至远远地举起手对我摇摇,我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带着我送给花花的佛珠,天珠闪现出一道幽蓝的光。
我已经不在乎唐军对我的态度了,找了个座位远远坐下。
一个服务员给我端了一杯茶过来。窗外就是古锦河,涨水期的古锦河,宽阔的河面,却没有一根漂木。河底的石头随着汹涌湍急的河水滚动着,发出连续而有力的撞击声。
我的右手端着茶杯,左手伸进衣兜,抚摸着冰冷的刀刃,心里异常平静。
不知何时,石基进来了,一言不发地直接走到唐军跟前,举起一根木棒,那是一根青冈木做的打狗棒,对着唐军的脑袋就是一棒,“咚”的声音在大厅里沉闷而空洞。
唐军啊了一声,抬头望着这个从没有伸直过腰的窝囊的“老丈人”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我尚来不及反应,石基连续挥舞着打狗棒,对着唐军的脑袋狠命地砸下去,“咔嚓”一声响起,唐军头骨骨折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
唐军摇摇晃晃站起来,血从发间流下来,表情狰狞,未及迈步,人就扑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石基扑到唐军身上,用双手环扣着颈项,用力一扭,又是一声“咔嚓”响起。这是标准地制服牦牛的招数。
唐军手腕上的佛珠突然散开,滚落一地。
这不是游戏,而是有真实意图的谋杀场面。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另外两个男人反应过来,扑倒了石基,压在地上,用膝盖紧紧地压着他的颈项。远远望去,石基的脖子似乎都要折断一样。
闻讯而来的警察给他反手戴上了手铐。
石基瞪大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大厅中震荡。
警察没有回答他,只是大声吆喝着,将石基押走了。古锦县城不大,大家几乎都认识,这一行人经过我的座位时,都异口同声地招呼道:
波儿来了!
我半倚在柔软的沙发里,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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