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三十晚上洗了脚的,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酒喝。
一个粗闷的声音传来,用不着看,一听就知道那是三娃来了,十处打锣九处有他。
三娃嘴里有一大股酒味,似乎撑在门框上跳浪摆舞,左脚敲右脚,偏偏倒到的过来,一屁股坐下,把塑料方凳都坐得粉碎,一个仰绊,吓得我和尹健连忙把他扶起来。
我和尹健包括菌子都不太喜欢这个三娃。自以为是,在工地上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本来不想搭理他,看在菌子的份上,也就只有笑脸相迎了。
今天我运气来登了。三娃拿出一块银元,往嘴边吹,你们听,声音响得多好,这次绝对是真的了。
两河口水电站工地上,经常有跑滩匠来做各种各样的生意,从针头线脑到手机电脑电视,做银元生意的,应该百分百是骗子。三娃喜欢收藏古旧的东西,他的收入也差不多一大半花在了这上面。但绝大部分是赝品,他也不以为然。假银元则是上了无数次当,却乐此不彼。
恭喜发财!我和尹健异口同声道。
一瓶酒很快见底了,一多半都是三娃自己诓自己喝下去的,好像八辈子没有见过酒。
三娃今天情绪高涨,应该是酒精上头了,站起来慷慨激昂地提议道:今天,我们来个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结拜成异姓兄弟。
还真的是蹬鼻子上脸了!我早耳闻三娃喜欢到处结拜兄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我和尹健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这都是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情节,能在自己身边发生。菌子来送盘香肠,听到三娃这样说,居然兴奋异常,便硬拉尹健起来,代替他一口答应下来。
菌子马上去找了一碗米,放在窗台上,点上三炷香,倒上三杯酒。
被菌子架上了台面,我和尹健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个醉鬼拜结弟兄来。
结拜仪式是简化了的,这对三娃是轻车熟路的。没有大鸡公,就找了一根针,在打火机上燎了一下,算是消毒,然后在食指上扎出血,滴进了酒里。没有关公像,朝南跪下即可,腰挺直,同时举碗把臂伸直一起道——
我三娃今天在两河口和尹健、陈波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我们愿意一起共生死,共患难,共富贵,天地可鉴,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三娃是大哥,尹健老二,我是老三。
整个过程,引来了一群工人的围观起哄。菌子用手机录像,证据在手,谁敢二心?
我和尹健基本上就是苦笑着完成仪式的。
三娃结拜的兄弟里,有收破烂的、杀猪的、跑摊匠,我和尹健是他结拜的兄弟里最有面子的了。
这下可好,两河口的男人们都是兄弟了。
三娃兴奋得眼珠子都红了,伸手就将尹健裤包里的烟掏出来,自作主张地给工人们发了一圈,表示祝贺。
在工地上担任看护的工人气吁吁地跑来报告:陈总,尹主任,不好了,工地上冒水了。
水电工地的冒水是特别紧急的事故,必须马上处理!尹健着披上雨衣就出门了。
三娃马上跟着在后面喊:尹主任,你等等,我去开车。
开车有屁用,把推土机开上,马上就要用。尹健指挥道。
被雨一淋,三娃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马上和另一个工人一人开了一辆推土机。我把工具车开了出来,指挥工人装上了工具、几包速凝水泥和沙子。尹健不放心,一定要跟我到现场去看看,好及时处理。
我们从公路开到工地,原本干涸的河道里的水流越来越大,水流里面甚至有石头在滚动。
我说:怕不是泥石流哦?
尹健说:这绝不是雨水的原因,雨并不大。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个很特别的声音传来,像是瀑布水流跌落的哗哗声,中间又夹杂着东西破碎的碰撞声。
尹健肯定地说:这声音不对头!
转过一个弯,我抬头一看,一道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那是从已经做好的边坡基础下喷出的——这是做水电站最害怕的管涌——水流通过不被察觉的暗道突然涌出。
水流在压力差的作用下,力量惊人,混凝土墙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有的地方已经在坍塌了,看似坚固的钢筋也被混凝土块带出扭曲成麻花一般。
要出事!尹健叫起来,声音很大。
水流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恐怖,缺口也越来越大。如果不及时堵上,后果不堪设想。我连忙指挥师傅用推土机将几块大石头推了过去,压住了缺口。几个工人连忙开始和水泥,马上灌浆下去,忙了好一阵,勉强将水堵上了,可以避免缺口的进一步扩大,但是治标不治本,还得报告未来公司,下一步必须对暗道和缺口进行彻底封堵和整治。
尹健正在给葛岭报告,还没来得及放下电话,这时,我听到山上有异响,紧接着,一些小石子像雨点一样砸在车窗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把车窗砸成了蜘蛛网。
人急马不快,这时,推土机突然熄火了启动不了。我转过头,向上一看,高高的崖壁出现了一道烟尘,那是几块磨盘大的石头,在雨中,轰隆隆地滚落下来。
与其被落石打死在车里,不如马上逃命。我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和三娃马上下车,拼命地向岸边的开阔地跑去,塌方的声音似乎就在身后,紧紧追随着我们的脚步,我一口气跑到了岸上,差点没喘上气。
尹健呢?我发现少了一个人。
糟糕,尹健根本就没有跟上来,那么,我不敢设想,那雨点似的落石。
我们焦急地大声喊着尹健,却没有一点声音。等山上没有落石的时候,我和三娃赶快去找尹健。
尹健被压在一堆落石里。我和三娃疯了似的赶快把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搬开。
山上又开始落石了,我和三娃抬着尹健快离开。尹健的眼睛已经被血糊严实睁不开了,只有嘴角还在动,全身血肉模糊。
快,我抱着尹健,叫三娃赶快开车。
三娃浑身发抖,哆嗦着开着车,不时朝我和尹健这里看一眼。
波儿,尹健抓着我的手,用尽力气说,菌子怀上了。
那是好事,别想那么多,先救命要紧。我急切地说。
帮帮我,一定要叫她生下来,是我的种,优秀。尹健的手指似乎都要掐进我的肉里了。
我忍着痛,大声叫道: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尹健说完,手突然松了,像一根布条一般耷拉了下去。
二哥。这是我第一次叫尹健二哥,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的大哥——三娃,不知所措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尹健,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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