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慢慢远去的吴锋，何老的眼中居然是迷雾。
哪怕以他的经历和阅历，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能这样特别。
很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难，真正能做到冒生命危险去救人的人永远是屈指可数，他当过兵，太知道这个大概的概率。
何老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这个人，一定要查清他的来历，干什么的、在哪上学、家里有几个人，越详细越好。”
他示意着吴锋离去的方向，对坐主驾驶位的儿子说道。
何队点了点头，手下的两个精兵强将立马下了车，悄悄的跟上了吴锋。
这两个人都是他特意选的跟踪高手，对付吴锋这样的普通人简单就是高射炮打鸟，大材小用。
两个手下刚下车，何队长严肃的脸立马变得玩世不恭：“这人干什么了？”
他顺手点起了一支烟，坐在驾驶位上的身子也下滑了一些，在自家人面前没必要崩着，他得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在老同志面前他可以做自已，那个看谁都不顺眼、老子天下第一的自已。
可以随心所欲的说想说的、可能弱智、不那么政治正确的、甚至是小孩才说的话。
何老想了想：“他救了我的命。”
自已落水被那么多人看见，其中有不少是喜欢嚼舌根、喜欢借关心之名故意透露他的动向以捞取好处的人。
所以，落水的事总有一天会传到儿女们和老太婆耳朵里，与其到时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何队长大吃一惊，猛的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老同志身体一直很好，每半年都检查一次身体，除了胆固醇和血压略有偏高其它什么毛病没有。
他确实奇怪老同志突然让他送衣服，但他真没想过老同志会经历性命之忧。
他当然不想老同志出事，于情，他是亲生儿子。
于理，老同志只要在，哪怕一句话不说他们家也没人敢碰，小日子要好过很多。
何老的目光看着吴锋走的方向，简单明了：“我今天掉水里了，岸上一堆人围观，只有这个小伙子跳下去救我。”
这时的心情，相当的平静。
但想起江中那一刻依然后怕，包括在江中放的人生电影及想到的杂事。
他甚至想过，如果能再给一次机会，他或会换个活法。
更积极主动，更热情向上，而不是整天写字、睡觉、钓鱼过日子。
何队长直起的腰又慢慢的瘫软了下去：“噢，那买套衣服什么的确实不过份，”又马上喃喃自语，“那以后能不能不要去钓鱼了，家里又不是缺鱼吃。”
他倒不是不关心老同志，首先老同志好好的坐在眼前，事情已经过去。
其次，老同志拒绝关心。
他的话，老同志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听，所以他只能发发牢骚尽尽本分。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老同志听，不如说是安慰自已，省得以后亲戚朋友怪罪起来，他也有足够的借口和理由。
他可以强调，不是他没说而是老同志不听。
何老的目光很有些深遂：“我在想一个事。”
何队长恢复了一贯的懒洋洋的：“什么事？”
何老看了一眼身旁走过的下班人群，放学的学生：“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有时间你要多和他接近接近。”
他是老领导老干部，识人无数，看人识人总结出了经验，不会出错。
何队长笑了：“好，你说了算。”
内心却嗤之以鼻，对于老头的判断他向来持保留意见，因为正确的时候固然有，但错误的时候更多。
时代在变，老头的那一套已经越来越跟不上时代。
最重要的是，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而吴锋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让他一个三十多的人去和嘴上没毛的小伙接近，老同志真可能老糊涂了。
陷入了自设的胡同，不能自拔。
别的不说，就吴锋这样的人，要落到他手里要不了半个小时，他想让吴锋叫爹吴锋就不敢喊妈。
何老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要看他不起。”
知子莫若父，他哪能不知道儿子不服气。
为了这个儿子，他算是操碎了心。
小时候，就因为特别的叛逆和调皮捣蛋，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成家常便饭，他没办法，托了关系把儿子送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锻炼了一番。
转业后，又厚着脸皮把儿子安排进了公安局。
这算是他这辈子不多的污点之一，他难得的去动用了一些关系，走了后门。
即便如此，儿子现在也没让他多省心。
当过兵的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饭吧唧嘴，想吃什么就夹什么，翻翻找找很少考虑别人感受。
最重要的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单身。
何老是个开明的人，并不完全认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但三十好几的人还不结婚，他也不能接受。
家里不是条件差，但何队长就是不结婚，连他都拿何队长没办法。
何队长一脸的不以为意：“你哪里看到我瞧他不起了。”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表情却出卖了他。
有些家庭的父子就是天生的冤家，老同志看他不顺眼，反过来他也亦如是。
比如说，他从来就不觉得老同志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说话做事固执的要命，脾气还不好。
其实，老头只要勤快一点，他的工作就可以进步很多。
只可惜老头为人怪癖，退休后和原有人脉几乎断了联系，除了过年象征性的走动一下，平时少有来往。
所以他的工作只能靠自已，压力也只能自已扛。
他无法理解，家里明明有金山，自己还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踩别人踩过的坑。
何老看了一眼车窗外忙碌的人群，感叹道：“我把话撩这了，要不了多久，就现在天天在外面晃的场面人，一个个都要仰视他。”
本质上，他也愤世嫉俗。
对于一些社会现象，他很是看不惯。
比如说，一切向钱看什么都物质化，看病读书，连老百姓上个厕所都得给钱。
比如说要办点什么事，不给好处就没好脸色。
更比如说，所谓的成功人士出入都要一堆人围着，动不动还警车开道，就差没举个牌在前面说肃静回避。
还有人以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为荣，这都是他看不惯的。
何队长冷哼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他千万不要去做坏事。”
他有些日子没见过老头子这般的评价一个人了，表情还挺严肃，目光如炬的，他不得不高看吴锋一眼。
只可惜吴锋看上去平平无奇，瘦的风一吹就倒，名牌西装穿身上也是穿上龙袍不象太子。
手里还抱着舍不得扔的旧衣服，谨小慎微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冒火。
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他想不通有新衣服了着破衣服还有什么用？
走路不紧不慢，让他看了都着急。
性格有些和年龄不相附的沉稳，眼神也平静，用刑侦的看法，这样的人反侦察能力比较强，犯罪是高智商犯罪。
但要说这样的人有多出色，未必。
这年头聪明人多了去，他见过不知道多少，落他手里照样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
因为想混出个人样，智商是一回事，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何老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没吃什么苦。”
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慈母多败儿，富不过三代这些话是自然规律还只是文学描写？
从历史发展和亲身经历看来，似乎自然规律居多。
他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教育上多是老伴着手，而老伴的教育方法就是娇生惯养，有求必应。
所以家中几个儿女，除了老大懂事一点，另外两个自我意识都很强。
直接点说，就是眼中只有自已。
要不是别人还给自已面子，他还真不知道儿女们能混成什么样。
这就是他认为的问题所在，儿女们把父辈的阴萌当成自已的本事，这样下去迟早会栽跟头。
何队长烦躁不安，刚好吴锋他们也走出了视线，他拧了圈钥匙发动了汽车：“又来了。”
老同志动不动就喜欢上政治课，也不考虑环境。
用一句不恰当的比喻，老同志喜欢倚老卖老，他相当不喜欢。
时代在变，人也在变，老同志却总是刻舟求剑。
幸好老同志经常三分钟热血，打高尔夫，学了一个礼拜不玩了；玩桥牌，玩了半天就放弃。
归根结义还是老三样，下象棋、伺弄花草，钓鱼等传统爱好。
何老咬了咬牙：“你不要嫌我烦，我又不会害你，我让你多接近他肯定是对你有好处。”
儿女们嫌他烦，他不是不知道。
但几个儿女都五体不勤，儿子更是到现在都分不清葱姜蒜，只会用电饭煲煮饭，除此之外不会做任何家务。
放到他那个年代，这已是标准的废物。
何队长笑了：“思想上你肯定不会害我，但实际行动嘛，未必。”
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但让他三十多岁的人向小几乎一轮的人靠拢，他丢不起这个人。
毕竟，他可是市刑侦副大队。
何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我闭嘴。”
说完，他闭上了眼养神。
心下黯然的同时，脑中浮现的却是吴锋的脸，以及吴锋又黑又亮、坚韧、平静、淡定，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力量的眼。
在看人识人上他没怎么犯过错，所以他没有理由这次栽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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