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寒英没有师承靠山,能在十来年之间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天下第一剑客,绝非一句“天赋异禀”便可带过其中艰辛——
平康十年踏入中原,辗转南北东西,与三教九流为敌论友,向四海五湖寻真求教;
平康十三年崭露头角,匹马单人仗剑天涯,同傅渊渟偶遇于蕴州绛城,联手刺杀补天宗潜影堂主,后在葫芦山顶结拜,誓约生死,并肩闯荡江湖;
平康十五年暂居中州,习百家武学之长,助上清门抵御魔门来袭,得英豪欣赏也遭小人嫉恨,被困苦界山,与腐尸作伴,同猛毒为伍,得《太一武典》,潜修一年不见天日;
平康十六年再回人世,与亲友重逢,得名剑藏锋,于天风山立碑试剑,武功大成,受邀前往栖凰山;
平康十七年武林大会,名剑藏锋败尽群英,识破补天宗护法诡计,诛二魔于传灯阁下,后随武林盟奔赴普罗河与魔门六派对峙厮杀,力挫剑痴沈摇光;
平康二十年北疆战启,辞盟会明身份,渡江千里驰援西北,与乌勒第一高手呼延赞对战鱼龙岭,生死来去,七平胜负,终险胜半招退敌百里,重伤濒死,为季繁霜所救;
平康二十一年绕山渡河,重回寒山,率领族人反抗发难,趁机攻占天门,切断乌勒北翼后路,夺回部族家园……
短短十年,历尽千劫,即便有人心生妒忌,也没谁敢重蹈步寒英走过的路,只因这条路太险太难,与其说是苍天独钟,倒不如说是命途多舛。
然而,步寒英却认为凡事应有得失,他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回首过往种种便如宝剑磨砺,只要亲人无恙,故友安在,便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无论如何,他还有温善体贴的妹妹,生死相托的兄弟和情深义重的爱人。
直至平康二十三年到来,风云骤变,人事两非。
那年暮春,众人设伏于寒山,步寒英亲手诛杀呼延赞,阻断乌勒武者密行入境之路,战事彻底转向沙场厮杀,驰援北疆整整三年的江湖侠士终于能够抽身而退,去时万千,回返半数。
就在返回中原不久后,步寒英接到了沈摇光的战帖,六月初九紫霞峰,不问正邪只论剑道,欣然赴约。
有了驰援北疆共护家国的情谊,这场比武本可作为黑白两道破冰之举,却没想到沈摇光不知因何发了疯癫,分明是点到即止的一战,越打越是失控,步寒英不得已下了重手,却没想到沈摇光因此经脉俱断,形同废人。
沈喻只有这一个儿子,为此怒不可遏,一面下达绝杀令欲取步寒英人头,一面大肆劫掠江湖名医,短短三月之内,数百人无辜惨死,太素神医白知微也被抓到娲皇峰,若不能治好沈摇光,就要被千刀万剐。
步寒英对沈摇光残疾一事心怀愧疚,千日追杀只避不战,却没想到沈喻越发肆无忌惮,趁机在江湖上大开杀戒,如今又打破规矩滥杀医者,此事已非私人恩怨,白道为之震怒,武林盟决意攻打娲皇峰,向补天宗讨回公道。
群情激奋之下,黑白两道都杀红了眼,比当初普罗河一战有过之而无不及,终是补天宗逐渐落入下风,被武林盟长驱直入打上娲皇峰,没想到正中埋伏,联军被迫分散作战,步寒英跟傅渊渟更是在毒龙潭对上了宗主沈喻和他的四大护卫。
毒龙潭是补天宗禁地,位于地宫正中,潭深百丈尽是化尸毒水,活物坠入即成腐骨,上方仅有一处五丈祭坛,暗藏机关无数,每一道暗器都淬了剧毒。
自补天宗创立之日,毒龙潭就建造于此,百十年来吞噬了无数人命,仿佛一只贪婪的洪水猛兽,步寒英却不怕它,只跟傅渊渟站在一处,剑指沈喻。
然后,他看到沈喻面露讥讽,开口嘲笑傅渊渟是自寻死路的丧家犬。
步寒英从来没想到,自己出生入死的义兄会是补天宗前任少主,武功平平皆为藏拙,沈摇光发疯残疾、白知微等医者被掳等促成今日的变故都出自对方算计,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傅渊渟借来的刀。
沈喻已经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却不屑于在此刻玩弄话术,做那可笑的挑拨离间之事。
步寒英不愿相信沈喻说的每一个字,又知道这些话都是真的。
可他仍旧出剑了。
不论傅渊渟是否为幕后黑手,不论对方究竟有无欺瞒利用,沈喻为祸江湖近二十年,手下泣血怨魂无计数,步寒英既然站在了他面前,就不可能视若无睹。
在他替傅渊渟挡下一掌的时候,默不作声的傅渊渟终于笑了起来,那只轻浮无力的手从剑下伸出,同沈喻双掌相抵,一阵可怕的爆响发出,步寒英身前身后的人同时退了五步。
傅渊渟终于承认了沈喻说的话。
不再藏拙的他展露出高强武功,身法内力皆绝顶,玄蛇鞭抖擞如龙,同步寒英互为攻守,长短相补,刚柔并济,先毁石台机关,后杀四大护卫,眼看沈喻就要落败成擒,此人竟是癫狂至极,启动了自毁机括,石台顷刻坍塌,傅渊渟被弩箭射中坠向毒龙潭,步寒英不假思索地抓住他的手,同时挥剑刺进石壁,两人险险吊在半空,纷飞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步寒英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抓住傅渊渟,石块砸得他披头流血,眼前阵阵发黑,却连一根指头都不敢松开。
有了这喘息之机,傅渊渟拼力向远处石柱挥出玄蛇鞭,想要借此带着两人脱离险境,没想到沈喻早有准备,在鞭梢飞射刹那,他向步寒英打出了最后一枚毒龙针。
步寒英若能及时扭转身躯就能避过这一针,可藏锋剑太过锋利,卡住它的石缝正在飞快龟裂,他们再过三五息就会坠入潭水,傅渊渟这一鞭是最后的生机,如果步寒英转了身,鞭梢势必偏移开来,他不一定能活,傅渊渟一定会死。
于是,步寒英只能看着那幽冷针尖在眼前飞快放大成一道白芒,紧接着剧痛传来,一半烟火人间刹那永堕黑暗。
与此同时,玄蛇鞭缠住了石柱,傅渊渟反手抓住步寒英,两人飞过毒龙潭,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
用一只眼睛换了两条命,步寒英并非不疼,却不后悔。
他捂着流血的左眼,模糊看见傅渊渟击杀沈喻,其他人也从四处赶来救援,惶急不安的白知微正在其中,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然后,步寒英听见傅渊渟吹了一声哨,地宫机括再变,将众人困在铁牢之中,毒龙潭水重新分流,一个白道弟子失足落下,在众目睽睽下惨叫连连,等人被捞起来的时候,下半身已成腐骨。
陆无归带着一众魔门杀手将他们团团围住,唯二没被刀剑指着的便是步寒英兄妹,傅渊渟对他们一如从前,却要拿下在场所有白道侠士,凡有反抗者,当场被杀。
“放心,我没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傅渊渟语气冷淡地道,“补天宗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既然此战落败难以在魔门立足,我身为新宗主总要找补一二,晓得分寸。”
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什么,神情缓和下来,如从前那样笑道:“知微,带寒英先走,他的眼睛不能耽误……等处置了这些人,我再来找你们赔罪。”
白知微像是从来不认识他。
哪怕步寒英左眼受伤,也能看清她脸上几无人色,被困娲皇峰这些日子本就瘦脱了形,现在更是浑身发抖,像一具即将散架的画皮骷髅。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哪怕面对沈喻的逼迫,白知微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她现在抖得厉害,不是出于畏惧,而是无法控制的愤怒。
步寒英亦然。
他将白知微推到身后,重新握住了藏锋剑,对傅渊渟道:“众位侠士随我同来,自当随我同去。”
傅渊渟盯着他半面流血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缓缓道:“你我兄弟,何必为外人伤了感情?”
步寒英道:“要说感情,是你伤我最深。”
这一句话出口,傅渊渟好像被人当面打了一拳,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有些狼狈,可这躲闪只有短短一刹那,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又变得心如铁石。
“你将他们视为同道,却不知他们如何看你……寒英,你出身关外,只不过是半个靖人,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指着你的鼻子骂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我不信你记不清。”
傅渊渟神色冷漠,根本不看其他人一眼,只将目光放在步寒英兄妹身上,道:“如今寒山已经挣脱乌勒掌控,你该带着知微回故乡去,中原武林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以咱们十年生死患难之情,何苦为他们跟我翻脸?等我一统江湖,必定前往寒山提亲,只要你们一句话,哪怕千山万水我也替你们踏平!”
步寒英没开口,白知微却笑了。
她从步寒英背后走出来,拿出了定亲玉佩,问道:“你还会如约前来娶我?”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必然带着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傅渊渟沉声道,“当日誓言铭刻我心,我今生今世只会娶你一人,福祸不弃,白首不离!”
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下哪个女子不会为这句誓言倾心?尤其白知微明白傅渊渟或许满口谎言,至少这句话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她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对傅渊渟露出一个笑容,如同雨后清荷,笑里带泪。
“我信你。”
闻言,傅渊渟心里一松,可没等他笑出来,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裂响。
“不过……算了吧。”
白知微松开手,玉佩坠落在地,碎裂如尘。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我自此殊途难归,前情作罢,此后无续。”
傅渊渟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白知微是那样温柔的人,连采摘一株草药都不肯多扯断它一点根须,即便是穷凶极恶的人前来求救,她也会把人治好再扭送官府,从来没做过一件有愧良心、有失仁义之事,她是穷苦百姓口中的活菩萨,是江湖人士眼里的神医,旁人说起白知微,都只认为她是柔情似水的女子。
可傅渊渟知道,她那温柔皮囊下有一身硬如顽石的骨头。
如若今天不能叫她回心转意,傅渊渟终此一生都不会再拥有这个女子。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突然展开的伞面挡住了那道倩影,脚下刚踏出一步,咽喉已被剑锋抵住。
名剑藏锋,伞给朋友,剑给敌人。
傅渊渟被这把伞护了六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上剑尖。
他望着步寒英,喉头动了两下,哑声道:“你要杀我?你竟要杀我……寒英,十年结拜兄弟,十年生死与共,今天你要杀我?!”
左眼越来越疼,鲜血淌过脸庞,步寒英已经看不清傅渊渟此刻的神情,他握紧手中剑柄,道:“你在白道蛰伏近十年,方盟主对你照拂良多,在场不乏与我们真心相交、倾力相助之人,我不过问你今后打算,可今天这些人……我要带他们走。”
傅渊渟握住剑刃,指间鲜血淋漓,冷冷道:“如果我不肯呢?”
“你不肯,我也不让。”
傅渊渟直直地看着步寒英,又把目光移在白知微脸上,过了半晌,突兀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眶都红了,松开了血迹斑驳的剑刃,竖起一根手指道:“好,一招……寒英,你若是能胜我一招,我放了他们所有人,让你们安全离开娲皇峰,可你若是输了……哪怕只输一招,你们兄妹也留下吧。”
高手对决,一招之差有时就是胜负之别。
傅渊渟藏拙十年,步寒英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却对步寒英知根知底,若放手一搏两人应当不分伯仲,可现在步寒英伤势更重,武林白道数百人生死压在他一人肩头,横看竖看都是未战先输。
最终却是步寒英赢了一招。
傅渊渟算得很好,步寒英没有久战的气力,左眼血流不止难以视物,他不必与其争锋,只要守得滴水不漏就能耗到对方输,不必落个两败俱伤,也不必走到那无可挽回的一步。
然而,步寒英硬生生撑了上百回合,从左眼淌下的血污了衣领前襟,毒性也随着行功扩散开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嘴唇泛着乌青,剑招却越来越凌厉,逼得傅渊渟不得不转守为攻,终于在狂风骤雨般的剑势里窥得空门,玄蛇鞭兜转而去,眼看就要夺下藏锋剑。
孰料步寒英手腕一抖,长鞭绞住剑身,人也顺势被拖拽过去,沉肩聚力与傅渊渟相撞,两人皆是气血翻涌,傅渊渟往后退了半步,步寒英不退反进,缠着鞭身的剑刃猛然翻转,自下而上刺入傅渊渟胸膛!
剑锋入肉,血花飞溅,傅渊渟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用冰锄凿了个洞,实际上这一剑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从天池穴刺了过去。
假若步寒英往上提剑,傅渊渟会当场碎心而亡,而他的手也抵在了步寒英额头,临死之前必能让其陪葬。
那一瞬间,满堂死寂。
季繁霜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到最后,剑未动,掌未出。
白知微带着白道众人离开重围,步寒英走在最后,他拒绝了季繁霜的扶持,拖着剑每走一步都有鲜血滴落,傅渊渟捂着心口站在他背后,终是没开口,也不见他回头。
唯一回头的人是季繁霜。
她看着生息全无的沈喻被陆无归丢下毒龙潭,又有人抬来沈摇光的尸身询问如何处置,陆无归没敢说话,倒是傅渊渟厌烦般挥了挥手,让人把尸身抬下去埋了,却被她拦下。
季繁霜低下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兄长,沈摇光已经瘫在床上做了大半年废人,如今被人一刀割喉,想来也不太痛苦。
取他性命的人只是一个普通杀手,可若没有傅渊渟的命令,谁也不敢这样做。
他还不如死在紫霞峰。
季繁霜慢慢扣紧掌心,问道:“为什么?”
“后患无穷。”傅渊渟的声音十分微弱,一手运气护住心脉,抬头看着季繁霜,“我自己就是个后患,岂能容他?”
季繁霜不再问了,她弯腰背起了沈摇光,与傅渊渟擦肩而过。
直到快出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声音微哑:“寒英的左眼……是你下的手吗?”
傅渊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他是为了救我。”
季繁霜抬步走了出去。
就在她背起沈摇光的时候,一股杀意便锁定了自己全身气机,并不强烈,却如附骨之疽,季繁霜知道傅渊渟既然违背了约定,便也不在乎把事做绝,若非最后那一个问题,她决计走不出地宫。
季繁霜把沈摇光葬在了他练剑的山坡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娲皇峰,去追步寒英一行人。
他们在附近的镇子里落脚,每个人都带着一身伤,吓得百姓们噤若寒蝉,医者更忙得脚不沾地,季繁霜推开屋门的时候正好撞上白知微,她往后一个踉跄,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护住托盘。
托盘里是一只眼珠。
季繁霜的脸色瞬间惨白了,她冲进屋里,看见步寒英躺在床上,左眼蒙着药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又不敢触碰。
“怎么……”她喃喃道,“他的眼睛只是被刺伤,明明有救……”
“针上有毒,误了时机。”白知微端着托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如果不摘掉这只眼睛,毒性就要侵入心脉,到时候药石无灵。”
季繁霜坐在榻边,将步寒英的手抬起贴近脸颊,泪落无声。
白知微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狼狈地离开了房间,她走得太快,没见到季繁霜转过了头,黑亮的眸子里氤氲开朱殷血色,犹如鬼魅。
步寒英昏迷了三天,季繁霜在榻边守了三天。
第四日天还没亮,她背倚床架累得睡去,冷不丁察觉到掌心那只手动了动,当即惊醒过来,看到步寒英缓缓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好像牵动了伤口,抬手想要捂住左眼,幸好被她及时截住。
“别碰……”季繁霜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她看着步寒英惨白的脸色,心脏好像被剖成两半,一半如坠冰窟,一半恨火燎原。
过了好一会儿,步寒英终于回过神来,他勉强牵了下嘴角,不再去碰伤处,轻声问道:“你们……都还好吗?”
“很好,这两天有不少人想来探望你,我怕把你吵到,都给关在门外了。”季繁霜努力故作轻松,“方盟主的那个儿子,平常自视甚高,对你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昨晚在外头站了大半宿,惹得知微来求情,还有那个望舒门的……”
她越说,声音越是沙哑,到后来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抓着步寒英的手哭泣起来,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声。
“我没事,别哭了。”步寒英伸手拭过她的眼角,“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哭什么呢?不过是瞎……少了一只眼睛而已,我还看得见,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季繁霜索性把脸埋进他掌心里。
冰凉的手掌心很快被眼泪灼烫,步寒英实在坐不起来,被季繁霜哭得心里发软,又不知道如何哄她,只好道:“繁霜,别再哭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你说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那等你好起来,娶我吧。”
步寒英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说真的,你娶我吧。”季繁霜抬起头,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你要留在中原,我就坐红轿子,你要是回寒山,就按你们那儿的规矩来……总而言之,你娶我嫁,好不好?”
“……我瞎了一只眼睛。”
“你还看得见呀,就算你两只眼都瞎了,我牵着你走路,替你数星星,你想看什么我就帮你看。”
“我家……在关外苦寒之地,没有良田大宅,你跟着我会受苦。”
“我不回补天宗了,除了你什么也没有。”
“历经此战,我伤势不轻,功法瓶颈不得不破,如果……或许活不了两三年。”
“就算你明天要死,今天晚上也要跟我拜天地,你活着我跟你过日子,你死了我做你的寡妇,直到遇见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再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去嫁给他。”说到这里,季繁霜自己都笑了,“不过,我觉得这辈子不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了。”
步寒英道:“我有什么好?”
“你倔脾气,死心眼,老是吃眼前亏,长于识君子却短于识小人,还又穷又闷,不解风情……”
“听起来都是不好啊。”
“我喜欢你,你就千好万好了。”
步寒英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想要把她的眼泪擦干,季繁霜却直接伏在了他身上,又哭又笑起来。
那一天他们都失去了太多,又仿佛拥有了整片天地。
自打鲛珠岛覆灭,季繁霜从未如此欢喜过,以至于她忘乎所以,包括……即将到来的破茧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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