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李克定起来,刚吃完早饭,就有铃木四郎过来送信。说是岛国发生了抢米潮,铃木家在大阪的米店遭到哄抢,梅子要回大阪,一会儿就去崇文门火车站,先奔天津,而后乘船奔岛国。
闻听消息,克定顾不得其他,忙叫了洋车,来在崇文门火车站等候梅子。
不大功夫,铃木四郎带一行人簇拥着梅子便到了。
克定赶紧上前,看梅子面有焦虑之情,宽慰她说:“你千万别着急,米店遭抢,也只损失些钱财,不打什么紧。”
“嗯,我知道的。”梅子轻轻回应一声,一向伶俐的她,面临和克定的分别,此刻却不知说什么好。
克定微笑道:“瞧你,这么伤感干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离别方知情深厚!
梅子和他日日相伴,今日就要离开,哪里能舍得?好在只是暂时分别,如果将来克定离她而去,又会如何?梅子开始后悔,她原本想撮合李克定与柳之思,如今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离不开他。
她习惯性地靠在克定肩头问道:“克定,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了。”李克定伸出手臂,揽住梅子,“我会很想念你的。”
“能有多想?”梅子抬眼望着他。
李克定和梅子一样,舍不得分别,他对心底涌起的这种情感既惊奇又不解,“梅子,我每天都会想你的。”
“嗯。”梅子靠得李克定更紧了些,“那边的事情,我会早些处理好,尽快回来。”
“那边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为什么会抢米呢?”李克定问道。
他对岛国所知甚少,想当然的认为岛国人人生活富足,物资供应充足,没有贫民,如今竟然发生民众集体抢劫的事件,难免深感费解。
梅子给他较为详细的解释道:“其实岛国向来产米较多,但从1900年以后,工业化迅速,导致城市不断扩大,而农业生产依然是小农方式,发展缓慢。岛国人口逐年增加,大米消耗连连增长,而产出却跟不上,所以供应紧张。岛国官员不想方设法加强农业,反而不断征调大米供应军方,米商也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米价,使得人们怨声载道,最终愤怒爆发,闹到了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原来这样。”李克定沉思着说,“看来,不仅华夏遍地贫穷,就是岛国也不算富足。”
“你讲的对,事实就是如此,谁都掩饰不了。”梅子说道,“岛国的抢米,已经涉及到了全境,足以证明岛国民众生活并不富裕。前年我去美利坚的时候,哪里的情况全然不同。其富裕程度远远超过岛国,华夏更加不可同日而语。同是东方的岛国和华夏为什么贫困?咱们还真得好好反思。克定,我说的是对东方的整体反思,才能找到贫困的根源。”
李克定听得不住点头,他过去坐而论道太久,对这些现实问题根本不曾发现,更别提思考了。世界发展一日千里,他却躺在先秦的‘大道’上,沾沾自喜,甚至夜郎自大,简直愚昧透顶。他说道:“梅子,你的话对我很触动我,我坐井观天太久了,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就是我。”
“你也别急着批评自己,能看到自身不足,也是明智。”梅子趁机又提起和他一起去英国的事情,“克定,咱们过两年去剑桥吧,在那里学习两年。”
“去,一定要去。”李克定痛感自己的眼界不足,坚定地说道。
梅子想着二人在剑桥读书的场景,心中满是向往,“如果咱们能一起在那里两年,我今生就知足了。”
她说完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李克定又问道:“梅子,你看这边,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
“当然有了。”梅子缓和一下情绪,顿时头脑清晰起来,她说道,“我叮嘱你三件事情,一是梅家的祖宅,通往地下的入口应该还有一个,你不要贸然去寻。”
“这个我也想到了,回头要是去寻的话,我一定多加小心。”克定早有猜测,陆宁和岳如山私奔那次,应该走的就是另一条地下通道。
“你下去的时候,要做好充分准备,千万别一个人去,我怕你万一记错路,陷在迷宫可就麻烦了。”梅子对其它的倒不担心,除了迷宫那一段儿。
“放心吧,不会有闪失。”克定拍拍梅子的肩说,“我知道轻重的,保证安安全全的去,安安全全的回。”
“你能有敬畏之心就好。”梅子又说,“铃木四郎那儿有北美生产的手电筒,你到时候拿上两个,比蜡烛好用得多。”
克定去年就想买两只手电筒,可惜国内没有,便一直耽搁了,“手电筒,我听说过,早就想买,回头我一定去拿。”
“你不用买了,等我从岛国回来,带几只给你。”梅子讲完,又说:“第二嘛,你关注一下岳擒豹的去向,他可能已经回了天津。我和柳之思早有分工。北京这边,岳擒虎已死,事情已经结束。天津那边的事情,由柳之思来主导,你有空了,就去帮帮她吧,不能让岳擒豹死灰复燃。”
克定答应道:“好的,我一定去办。”
“第三件最重要了,你要记得给我发电报,给我写信。”梅子叮嘱。
“肯定会的。”克定舍不得梅子离开,“就是你不说,我也会的。”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乘客开始豋车,克定陪着梅子走进站台。
最后拥抱分别,但听汽笛一声,火车缓缓启动,梅子探出车窗外的面庞越来越远,直至模糊不见。
梅子的忽然离开,恰似掏走了李克定的心,顿感百无聊赖。
他恹恹地回到家中,一副无精打采之状。
为了打发时间,拿出华盖送他的《幻术箴言》,开始仔细阅读,正文寥寥三百余字,附文一千余字,分为总纲和出离、凭虚、振驭、逍遥四篇。
看正文中写的是:‘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六合有内,则必有外。内者,易感易知;外者,不易感不易知。 幻术者,乃圣人存而不论之秘,得之可感六合内外,与天地合一。其枢机神妙,开则出,入则阖,凭虚而游,可振驭神鬼,逍遥于宇宙。。。。。。’
读完一遍,李克定心中不解,他自幼痴迷儒学,深知圣人对于幻术是存而不论的。但他也知道,阴阳必须共生共存,所以有阴必有阳,有来必有往,有消必有长,万物皆有对应。而相互对应的两端,必有关联,必有相依。由此看来,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必然也有一个对应的世界,篇中所言正是那个对应的世界,跳出了通常认知,他在思考着:‘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它在何处?’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妹妹克静过来看他,见他蔫蔫的,便问道:“你怎么了,读个书,怎么读得失魂落魄了?”
克定把《幻术箴言》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对克静说:“梅子回岛国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克静理解他的心情,劝解道:“你整天和梅子待在一处,突然分开,你当然会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可不是吗?”李克定说,“我这些日子,天天和梅子在一起,冷不丁的,便见不到了,心里特别失落。”
克静便笑他说:“如果梅子是个姑娘就好了,你可以娶过来当媳妇儿,就不必再分开。”
“可惜呀!人家不是。”李克定知道不应该这样讲梅子,但还是莫名的希望梅子是个姑娘,随即又暗骂自己无耻。
克静猜到了他的心思,想和他说些悄悄话,向外间张望,叫道:“春蚕,你去把我桌子上的那本书拿来。”
“好的,大小姐。”春蚕在外间应道。
克静支开了春蚕,对克定说:“我最近在读柏拉图,他有一句话叫做‘精神恋爱’,说的就是同性之间的爱慕。”
“你的意思是,我和梅子。。”李克定话讲到一半儿,便停住了。他这些日子,因为对梅子的感情,自己也弄不清楚,所以常常暗地自责。明白对梅子不敬,改口问道,“克静,我自小最反感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可对梅子为什么会不同呢?”
“因为梅子生得实在太美!那容貌,比我和陆宛还好看,别说是你,任何一个男子和梅子接触多了,都会喜欢。”克静对大哥不必有所隐瞒,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更何况,梅子对你的好,不是情侣,胜似情侣。所以叫我说吧,你也得多注意些,别到最后,兜兜转转的,却爱上一个男子。”
克静的担心并非多余,克定的这些心事,只能对克静一个人讲,便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放心吧,你绝对没有。”克静笑道。
她还想再做些解释,便在此时,春蚕回来了,把书交给克静说:“大小姐,这是你要的书。”
“哦,很好,谢谢你。”克静接过书来,道声谢。
春蚕又禀告说:“大少爷,大小姐,刚才外面的人进来讲,说是古家大少爷和陆家二小姐来访,正在前厅候茶,请大少爷和大小姐过去呢。”
李克定说道:“好的,我们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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