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的走进屋里,喊女柜员一声妈后,接着一句:“完了,可完蛋了,我要去菜社插队了。”
菜社和蔬菜公司功能差不多,也是给城市提供蔬菜的农业社,但跟蔬菜公司没法比。
知青在菜社插队不走城市户口和粮食关系,只在粮食本里盖个‘菜农’的印章,这样每个月的细粮少一斤,豆油也少一两。
“咋回事啊,怎么就去菜社了呢,之前不说好的能去宣传部么?”女柜员跳起来,一脚踩在鸡蛋上朝前滑了一跤,摔了尾椎骨嗷嗷的叫。
蒋文英一口闷气也出了,懒得看鸡飞狗跳的场景,拉着芽芽出门去置办年货。
糖票揣着就怕掉了,母女两先去买白糖。
芽芽终于见识到了冰糖啥样了。
放在罐子里,一块块的晶莹剔透!
饶是逢年过节,价格也很稳定,一斤白糖七毛三分,蒋文英买了二两白糖,花了两毛六。
一年到头农家人做的糖饼都是拿糖精兑的,也就过年吃一次白糖做的糖饼,这支出该花的。
农家过年,年货多半都是自产的东西。
豆芽,粘豆包,咸菜,还有自己发的冻豆腐都已经齐整了
地窖里自备着洋芋,白萝卜,红萝卜,地瓜土豆,大白菜的也管够.
蒋文英从国营菜场买了点不用票的买粉条,草果姜片等等,又买了点柿饼,水果糖,花生,统共花了两块钱.
她把东西绑在自行车后座,母女两高高兴兴,哼哼唧唧的准备回家.
刚拐过一条街就碰见自行车都往回走,蒋文英听车问:“大哥,前面咋回事?”
“车管所查车呢。”人家还特意瞅了自行车后座一眼,“同志,你换条路,不然等会车管所安检车子,得花一块钱呢。”
买自行车得上牌照,城里车管所是不是还得在大马路上抓车进行安全检查,看看车铃能用不,车闸好不好使,没问题的话就安个小铝牌表示安检合格。
检查不是免费的,得收一块钱。
住城里的大不了换一条路,可要回石头村一定得走这一条道。
芽芽探头一直朝车管所的位置看,听见有人喊负责抽查的人‘张哥’
“妈,咱们快快的走”坐在斜杠上的芽芽扭头说。
不走也得走,蒋文英都做好了被罚钱的准备。
母女两小心翼翼的通过关卡,芽芽忽然喊:“张哥~忙着呢~”
那人还真应了,说:“忙着呢。”
人家一瞅以为是同事熟人,都没拦着。
很快那男人愣了一下,扭头看着装出老气横秋小奶女的陌生女童,赶紧喊;“你谁啊,停车,赶紧回来!”
“妈,别停”芽芽小声说。
也不用她提醒,一经过栅子,蒋文英瞪着自行车飞快的骑过去,玩命似的蹬着停。
母女两回头瞧了好几回,见人家都没追上来,高兴得哈哈大笑。
回了家很晚了,蒋文英把自行车停在了院子里。
闻声而动的互助想玩,蒋文英不让,最后干脆推进屋里。
田淑珍说:“二嫂,让孩子玩玩呗,今天闹一天了。”
蒋文英问:“自行车玩坏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田淑珍吃了瘪,回屋拿了木制的袜宣子,把漏了脚趾的袜子塞进去缝。
她听见外头有汲着鞋子拖沓着走路的声音就忽然发了火,吼:“猪蹄子在那里走什么走!”
窗外传来弱弱的一声:“妈?”
田淑珍开了门瞧见是儿子合作,声音里克降了八度,温和的说:“哦,我还以为是你爸呢。”
聂三牛缩着肩膀哧溜一声进了屋,瞅着田淑珍。
快过年了,媳妇为了图个气氛脾气还行,他摸摸炕桌再摸摸墙,最后拎起给年前领着棉花票和布票后刚做的衣裳,小心翼翼的问:“媳妇,还有剩下的布不,给我做一条裤衩吧。”
正在缝袜子的田淑珍抬了下头。
聂三牛委屈的提着自己的裤衩,“都破五六个洞了,实在是穿不了,要不把你用旧的毛巾改一改也成”
田淑珍把木头宣子放到桌上哐当一声响,“过年再说”
“得嘞!”聂三牛不敢再瞎比比,当接到圣旨似的四平八稳的躺下去。
分家后过的第一个年,三房媳妇铆足了劲准备,除夕晚上一到,二房先吃好了饭洗好了澡,一身新衣服溜达到了院子里。
聂互助嘴巴掘得能挂茶壶,委屈八叉的看着一身新衣服的亲哥,扯着身上的衣裳。
她的衣服一瞧就是堂哥聂上游一直穿的旧棉衣改小了的。
家里的孩子有大有小,逢年过节也是轮流做新衣裳,今年还是老太太做主,把每个房孩子穿小的衣服收集起来,再改一改分给小了的。
打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年过年她都穿哥们留下来的旧衣服,啥时候才能穿上一回新衣服。
田淑珍打量着闺女的衣裳,说:“这不挺好的嘛。”
今年发的布票多,做一整套衣裤还有一点剩余,给合作做一条新衣裳,给男人做一条裤子,剩下的布料春天到了再给聂三牛和合作再做一件夏装,闺女身上这一件虽然旧的,但也没有补丁,挺好的。
有衣服穿就很不错了,她警告闺女大过年乖一点,别逼她动手。
大房也出来了,一家四口居然全是新衣,喜气洋洋的打招呼。
田淑珍心里不太得劲,听到自家男人夸了大嫂一家精神气十足,又夸窦眉有能耐时撇了撇嘴。
准备过年衣服向来是女人家的事,男人才不管布票哪来的。
年前聂大牛就说这是最后一次在村里过年,弄得好一点。
窦眉觉得没错,借了一圈的钱悄咪咪的也去了一趟自由市场,买了一些样票。
内嵌的棉花虽然不都是新棉花,可在里头谁能瞧得见。
虽然冷得很,但大房一家还是准备上外头溜达溜达。
蒋文英说了句都在呢,也领着孩子们出来了。
四个孩子全穿的是旧衣服,聂海生和聂卫平穿的都是去年那一身,聂超勇穿聂力争改小的旧衣服。
聂三牛以前搁家里还有一套劳动服,三个孩子太小都穿不了,蒋文英改小了塞了棉花,又腾出自己一条就裤子,七凑八凑的弄了一套给芽芽。
虽然是旧衣服,但蒋文英拿今年的布票做了五个假领子,又拿秋收孩子们做烤柞蚕剩下的劳保手套做了花边。
假领子连同一身旧衣服全部拿在炉灰里淬热的烙铁熨烫平整,几个孩子也很精神。
芽芽老高兴了,动不动就摸假领子。
今年没做新衣服也是为了盘下大伯娘的房而攒钱,兄妹几人也不伤心,都还挺高兴,呼啦啦的跑出去玩。
过年太冷,除夕和大年初一热闹刚过,晚上就没人愿意朝外面跑。
聂海生就教弟弟妹妹们学习,学两位数的加减法。
其中就芽芽最为热情,她也算有点底子,刚开始学习算数的时候先是掰着手指算,手指头不够用了就借脚趾,自己的手脚都不够用就去借蒋文英和老太太的,掰着两人的脚趾头算得特别认真。
再后来,他自己还独创了一套理论,算数的时候手脚不够用了就把数藏在心里,手脚就够用了。
“6加6”芽芽掰这手指算到十,嘟哝着:“把十放在心里”,然后接着重新算:“1,2,等于12!”
算出来后就眼神亮晶晶的看聂海生。
聂海生一点头,芽芽就高兴得上窜下跳,自顾自的说:“我咋那么能耐呢。”
她不仅自己学,还拉着二哥三哥学。
聂卫平起初还用老一套,说自己不爱读书。
芽芽就一本正经的叉着小腰:“二哥,你不读书,以后被卖掉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聂卫平:“我不会被卖掉的。”
“会的”芽芽很认真,“拍花子最喜欢小孩了。”
于是聂卫平也被拉去一块读书了。
芽芽发现,二哥老说不喜欢读书,可每回念书的时候声音总是最大的,看起来也很快乐。
二房屋里热热闹闹的,每天都有郎朗读书声。
田淑珍就把合作和互助拉到炕桌前,要他们跟隔壁学一学,也自学成才。
两孩子就跟坐烙铁似的,叫写1-10的数字,身体能扭成‘S’形态,苦大仇深呆不到五分钟。
自家孩子就是不学,田淑珍气得咬牙切齿,再听隔壁学习声时就气低声咒骂:“都没教养,大晚上吵吵闹闹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忌讳老太太不敢大声骂,就在屋子里摔摔打打,骂骂咧咧的找丈夫的茬,看啥都不顺心,连芽芽都察觉到了,用贼庆幸和幸福的眼神拉着蒋文英的手:“还是妈好。”
四孩子不仅仅念书,过年期间也商量着怎么挣钱。
在之前芽芽口沫横飞的述说里,三兄弟被亲妈几个小时就能挣几毛钱的事迹深深震惊了。
猪血肠一年只能卖一次,肯定是挣不了钱了,开春后蒋文英得挣工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去城里,会被怀疑的。
“咱们又没有钱,有什么是不用花钱就能挣到钱的。”芽芽问。
答案是有,至少两兄弟立马联想到了两个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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