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和三位阁老面面相觑。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既已然免除霸州等地农户养马,农户们又上了万民书感谢皇恩、感恩戴德,还怎么收银子?
说白了,你提前降了恩,农户们都高高兴兴。
可你反手就收银子,霸州等地的农户能愿意?
换谁能愿意啊?
简直离谱透顶!
可再看宁远,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就仿佛哪怕再收银子,也是理所当然一般。
弘治皇帝不由得暗怒。
愚蠢!
混账!
朕罢免你,那是为了保护你,你难道就不知道此事已经闹的不可收手了?
稍微一个不注意,极容易引起江南等地的民怨啊!
“满口胡言!”
弘治皇帝沉声道:“宁远,你再胡说,就别怪朕刀下无情了,滚出去吧,自此以后,削为平民。”
三位阁老默然。
此事真要追究起来,责任在谁头上?
是谁默许太子跟宁远在霸州胡闹的?
自然,对于霸州等地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养马户们日子过的十分困难,有的人活不下去了充当了流民,有的落草为寇,长此以往,迟早是个问题。
皇帝陛下寄希望于宁远的身上,也是想试着改变这个难题。
唯一可惜的是,此事已盖棺定论!
宁远跟太子,只解决了表面问题,从根源上讲,还是远远不行的。
霸州等地免除养马,农户们什么都不需要做,而江南等地农户不养马却还要上交马价银,道理上就行不通啊。
再看向宁远,三位阁老的面上多了几分惋惜。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年轻气盛,太过浮躁,不懂得顾全大局,还需要多磨炼磨炼才成。
一侧,朱厚照也急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此事竟这般严重,以至于要罢免宁远?
事儿是他跟宁远一起干的,没道理让宁远一人担责。
关键时刻,他便要站出为宁远说情。
可是,有一道身影快他一步,直接扣在了地上。
是宁远!
被呵斥一通的宁远并未离去,反而信誓旦旦的样子,果决道:“陛下,臣……以性命保证,霸州等地也能收上银子,而且……单单按人头算,决计不比江南等地少!”
唰!
饶是见过诸多风浪的三位阁老也不由得惊诧万分。
这小子,疯了吗?
以性命担保?
活腻歪了吧!
弘治皇帝面色深沉,拧着眉道:“宁千户,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回陛下,臣,头脑清醒,并未胡说。”宁远干脆道。
他也是有些急了。
要是就这么被撸下去,就等若是他在霸州所有行为都被否定了,他宁远成什么人了?
说不好听点,那就是罪人!
虽说他不在乎什么差事,以后当个平平无奇的富家翁也挺好,可问题是,他要脸啊!
罢免他可以,甚至皇帝陛下不开心,将他下入诏狱也没问题,但一下子将他做的事全盘否定了,不大好吧?
弘治皇帝思索了许久,压着嗓子道:“你……确定?”
宁远干脆利落:“臣,确定。”
弘治皇帝又问:“你可知,若收不上银子,后果如何?”
宁远呵呵一笑,满不在意道:“还能怎样,大不了脑袋搬家呗,都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死亦何妨?”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弘治皇帝和三位阁老皆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触。
就好像不懂事的孩子扬言要考状元一样,给人的感觉很不真实。
可稍加以深思,却又振聋发聩。
宁远跟太子去霸州改制马户,为的是什么?
名声吗?
不是!
那少见的、冗长的万人书摆在眼前,虽有些作假,可却真真实实的给陛下脸上贴金,给朝廷贴金。
而也正是这般不为私名、不图私利的行径,想起来,才尤为……可怕!可敬!
满朝文武,诸多清流,倒是有许多人能嘴上说道说道。
可若扪心自问,又有几人能如此子这般光明磊落,把脑袋别在腰上为朝廷、为陛下分忧?
只如此,宁远这番看似满不在意的豪言壮语,便当得起“大丈夫”这三个字!
真丈夫!
弘治皇帝暗叹一口气,心下也是受了触动,点了点头:“好,朕便应允了你,只是,你所说的霸州等地的马价银,何时能收上来啊?”
宁远暗暗会意。
霸州等地马价银!
陛下这番措辞便是将此事定了性了。
别管你收银子的名目是什么,在朝廷这边,就是马价银。
江南等地收马价银,霸州等地也收,如此便公平了。
顿了顿,宁远开口道:“不出年底,应该会有一批银子收上来,陛下自可与江南等地的马价银作比。”
“好,那就这样,你跟太子,退下吧。”
弘治皇帝挥了挥手,待得安静下来,望向三位阁老:“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健想了想,道:“此子,性情率真,加以磨练,可当国士也!”
言简意赅!
语出惊人!
满朝文武,谁人都知大学士刘健德高望重,历来稳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说出了“国士”两个字,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定要惊爆天灵盖。
这评价,太高了!
高到翻遍史书,也没几个人能当得起这两个字,至于当朝,更不见那个人敢当。
旁边的谢迁跟李东阳有些诧异,略微琢磨后,也跟着点头:“这小子,确实不错,很不错。”
弘治皇帝惠然一笑。
他本是问三位阁老如何看待霸州等地养马户一事,可三位阁老却闭口不谈,反而夸起了宁远,而且还用到了“国士”两个字。
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依朕看呐,这小子虽不错,却也总惹事,能安分一些就好了。”弘治皇帝笑着说道。
另外一边。
出来内阁,朱厚照望着太阳,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老宁,本宫万万没想到此事闹的这么大,以至于父皇要罢免你,是本宫不好,险些坑害了你。”
朱厚照叹息着。
他一心想干大事,前后却出了数次岔子。
又是闹出十多条人命,闹出民怨,又差点惹出更大的乱子。
也亏得宁远高招连连,这才勉强度过此劫。
想着,他不由得神色怪异:“说来,老宁你真要向霸州等地的养马户收马价银?那咱们的大事岂不是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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