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个月不见一滴雨,刚刚到四月,天就热的叫人喘不过气,火辣辣的太阳一个接着一个,白天万里无云,晚上皓月当空,这般的白天黑夜交替着来,叫人看不到一点盼头。
傍晚,响水沟生产队的社员大部分都在队上的那条早就干涸的没有一滴水的小河沟边上呆着,似乎只有在这里呆着,才能让人有点能活下去的念头。
“队长,咱这日子到底咋弄,上面的救济粮到底还能不能来,地里庄稼死完求了,这都四月了,草长不起来,树叶子也出不来,我老汉都好多天屙不出屎了,这么下去,没把人饿死,先把人憋死。”
王长顺的话刚刚落音,队长胡兴洪就开始叹气一声:“你老汉能熬到现在都不错了,现在这个情况,能熬下来的就算是命大的,还说啥说,能熬着有口气都不错了。我现在更愁,我婆娘眼看着就要生了,这没水也没粮,我都不知道咋个整咯!”
眼下日子本来就难过,再遇到年成不好,那就是难上加难。可他也不过就是个生产队长,不是天上的神仙,不能抬手就变出粮让大家吃,更没法挥手就让老天下场雨下来。
几个人长吁短叹的谝着闲话,只有李广元兄弟俩没吭声。他们跟别人不一样,没去扎堆闲谝,而是跟自家兄弟远远的坐着,说话的时候也不敢大声,也就兄弟两个自己能听见那样。
他们家成分不好,哪怕他们家的地,房子,都收了回去分发给了队上的贫下中农,这些人依旧仇恨他们,没人愿意跟他们来往。
被这日子磋磨的,他也不咋喜欢说话,也并非是扎堆凑热闹,而是天干的太久了,人心里下意识的就想往河边走,哪怕河里早就干的裂缝了,也觉得河边到底凉快舒坦一些。
一群衣衫褴褛,脏的几乎都分辨不出五官的男人一脸愁苦的望着跟水洗了一样干净的天,天灾之下,谁也想不到好办法。
大旱,不是今年了,要就这几个月也不至于惨到这般模样,头两年天就是这般光景,该下雨的时候两三个月不见一滴雨,该出太阳的时候三两个月见不到一个成气候的太阳。这也意味着连续两年地里都没收成,早先队上的储备粮在头一年就填补进去,好不容易熬过一年指望着第二年,谁知道老天爷不争气,接二连三的搞事情。
没粮怎么弄,生产队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百多口子人呢,就上山下河的,能吃的都往回划拉,跟疯了似的。就这,队上大灶上那饭依旧一天比一天稀,一顿比一顿少,一勺饭都不带喘气的就能吸溜下肚,随后,一泡尿就能排完。
最重要的是,这天干旱的,别说是干的,稀的它也没有了,吃的缺,水饱都成奢望了。
原本日子不好过,可这个季节棕树上的芽子,山上的蕨苔,刺根芽,各种冒头的野草,能吃的也都尽量往队上划拉填补一二。可今年这干的树叶子都发不了芽,没有一点水,人都不像个人了,这些东西哪还能见的到。
有的人瞧见林子里面有种土发白,看着跟白面似的也弄回来吃,吃着吃着可不就吃出问题来了。
屙不出屎算个啥,早先就有好几个饿急了偷偷去吃那玩意愣是给吃死的。
胡兴洪叹气声一声接一声:“问我我也是干瞪眼,我们家里啥情况你们也都晓得。旱的也不止我们这一个队,别的生产队也一样。我听说,我们岑安这一片都这样,我们这边好歹靠山,不管啥东西还能扒拉点把命吊到起,像那平原地区要山莫山要水莫水,那才恼火。也不晓得除了我们岑安,还有没得别的地方旱成这样,你说等救济粮,这么多地方大旱,政府能救济得了哪个?”
“那咋个弄,就这么一天天的等死?树芽子都干的发不出来了,莫得水,吃草根树皮屎都屙不出来,用手抠都抠不出来,这一二年,队上死了多少人了,也不晓得这老天爷是不是要把人都整死。”
“那莫法啥,人害人害不死,天害人草不生,老天爷要绝人,那谁也莫办法,总不能搬起石头去打天!”
正七嘴八舌的闲谝着,一道刺耳的女音就在田坎上响起来:“胡兴洪,跑哪去了?你婆娘要生了,你还不赶紧回去!”
胡兴洪噌的一下就站起来,拔腿就往回跑。
玩球了,这真的是说啥来啥,真的要生了。
可能是跑太快的缘故,他感觉自己都带起风了,根本没注意头顶的天有云悄无声息的压过来。
胡兴洪家靠山而居,离小河沟不算远,一排的草泥墙瓦房和石板房高高低低的错落在山坳里面。
这溜房子原本不是胡兴洪家的,它姓李,是李广元家的。他家早先是地主,不止这一片房子,就连响水村这两面山的地和中间的田也有一大半都是他们家的。
这是后来,才分成了一家一家的。
胡兴洪的爹是参加过抗战的 家里成分极好,所以当时被分派过来和李广元家住在一起,教化监督坏fz。
胡家占了三间屋,两间瓦房 边上还有一间石板房,瓦房边上就是李广元家。
李广元家五个人就两间住房,老两口一间,兄弟俩一间,李广元有对象之后就住不开了,想盖也盖不了也不敢,只能在窗户下面弄个草帘子拿棍子撑着,连个窝棚都不算,好歹能住一个人。
说起来也是缘分,胡兴洪的婆娘都生了三个了,中间空了好几年,头年却又怀上了,李广元好不容易说进门的婆娘也跟她差不多时候有了。
这会儿要发作,前后脚都一起发作了。
有人喊胡兴洪,却没人去喊李广元,李广元媳妇宋小琴是从外地逃荒跑出来被李家老两口捡回来的,附近知根知底的也没人敢嫁/?进李家。
李广元好不容易有了个媳妇,感情倒是还不错
但是再怎么不错也经受不住生活的磋磨。
老两口这辈子大起大落,遭逢巨变,受尽人白眼欺凌,跟行尸走肉一般,连儿媳妇给传宗接代这种大事情似乎也没什么波澜。
这会儿大部分人吃了饭没事已经歇下了,男人不在,宋小琴一个人上了床,没多一阵就觉得肚子疼。
这种疼,像极了之前吃了东西想屙屎又屙不出来那种感觉,她根本就没放心上。
到了后面,疼的厉害了,感觉肚子里面那一坨在往下坠,她才跟孩子联想起来,忙不迭的抱着肚子下地,黑灯瞎火的摸到门口喊了一声:“娘,俄好像要生了!”
一连喊了几声,前面的屋才有动静 ,窗户上面难得的出现了一点光,李广元他娘王婆子光脚驼背的从屋里拿着煤油灯出来。
“要生了?”
宋小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有些站不住。
王婆子往屋里看了一眼:“广元呢?没在屋里?”
宋小琴难受的没吭声,咬牙摇摇头,身上已经被这下坠的疼痛折磨的起了层汗。
王婆子就喊李国平:“去烧点水。”河里都断流了,门边上的水井也没水,这水是几家人在山沟里面套了老深的坑一点点浸出来的。别人家舀完才能轮到他们,又是泥又是沙的,弄回来在那慢慢淀着。
一家五口人全靠那点水度命,半点也不敢糟蹋。
但是这当口不糟蹋不行,孩子生出来总要洗一洗。
李国平应了声,驮着背借着她手里的亮光摸去了屋后。
王婆子这才顾上儿媳妇:“生娃儿都疼,没有不疼的,你在屋里走走,要实在不能忍了就躺床上去。”
宋小琴只觉得这会儿她已经忍不住了。哎呀哎呀的叫唤起来。
王婆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隔壁的胡家媳妇这会儿情况也不好,她之前生过三个,中间空了几年,这会儿也是三十多摸四十边沿的人了,这个年纪怀上本来就不容易,生也不会容易。
胡兴洪一口气跑回来,脚还没迈进屋门就被他老娘给挡回去:“去去,在外面去,女人生娃儿你跑进来干啥!”
胡兴洪站在外面跟三个大小儿子大眼瞪小眼,听着屋里压抑的叫唤声。
那边,李广元跟弟弟在河边坐够了,等人都走了才慢吞吞的回家。
“哥,你看,起云了。”
李广元往天上看了一眼,可不是起云了,十五的大月亮刚刚还高高挂着,这会儿就已经看不见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沙沙声,路边上干的打卷的柳枝也跟着开始摆动起来。
李广文激动的不行:“哥,哥,起云了,起风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李广元没吭声,下雨啊!他想老天爷下雨,内心深处又不想它下。
一下雨,什么都活起来了,人心也跟着活起来了,他们家不会因为有雨而好过,只会更难过。
没有月亮,天黑乎乎一片,走惯的小路也不是那么好走。
等到家门口,才发现都还没睡,屋里不时有叫唤声传来。
胡兴洪的婆娘在生娃,肯定要叫唤,但是自家婆娘咋也在叫唤?
李广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往屋里跑,刚刚跑到门口就被屋里宋小琴的叫声下的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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