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话问你。”萧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膝盖上,“你只说你亲眼所见。若讲了假话,应知道后果。”
秋雨的背上慢慢沁出薄汗来,鼻尖似乎都闻到了血腥味儿。
莫说光州,这天下敢自称“孤”的也就只有两人,眼前这人不必多说,自然是那位杀敌上万的西北第一战神。
“小人…定不敢欺瞒殿下。”秋雨瘦弱的脊背伏在地上,细看有些微颤。
萧让望了一眼萧潋,见他神色冷淡。似乎这人一靠近明月就会便得有烟火气起来,然而明月看不到的时候,他仍是那样让人感觉危险。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雄性在碰到更为强大的雄性时,会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这名强大的雄性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昨天晚上,秋月白在做什么?”
秋雨俯首,虽有些战战兢兢,脑子却十分清楚:“昨晚小人和先生唱完最后一场,先生便说有事要去寻人。那时已过亥时,先生在花家班外一向没有其他朋友,小人担心他去找品红无人应势,便偷偷跟了过去…”
“继续说。”萧潋道,“你亲眼所见,一句不漏全部说出来。”
秋雨继续道:“先生不是第一次去找品红理论,每次都吃亏…品红自打得了‘西北第一小生’的名头后,身价水涨船高,先生去时总会被弄月班的客人欺辱,所以我很担心,这才跟上去。”
萧潋想了想又问:“那把碎星刀?”
“碎星刀是我临走时匆忙在武器架上拿的,并没有看清是什么刀“秋雨抬起头来,“…我…我只是担心先生罢了,就想吓一吓品红,我并不是真的想动手…”
秋雨这一抬头便不小心看清了萧潋的眉眼——他长眉长目,眉尾有些微的上扬,眼睛隐在眉骨的阴影下,却异常黑亮,眼底泛着幽幽蓝光。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冷硬,薄唇紧抿,而唇色却是淡淡的朱红,中和了他过于冷厉的气势,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难以接近。
“好看吗?”萧让出声提醒。
秋雨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将头埋了下去。
“小人跟着先生到了弄月班,恰巧品红刚卸了妆,在后台换衣服。先生隔着屏风质问他为什么给自己下毒,品红却说…”说到这里,秋雨有些愤愤,“他说先生唱得比他好大家都知道,一个名头让给他也无妨。”
萧让叹息:“世人皆爱名利。”
秋雨又将头低了低,轻声道:“先生拿他无法,外间熙熙攘攘又要来人,先生怕人看到,便从小门走了。”
“他走了,那你呢?”萧潋问。
秋雨虽伏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跟品红说了两句话…那厮不知好歹,我一冲动,便拔刀要刺他…”秋雨说着又抬起了头,“但先生突然去而复返…我的刀失了准头…不小心刺到先生的腰…”
秋雨一脸悲戚难过,他哽咽道:“我只是刺了先生一刀…根本没有碰到品红…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罢,他又伏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品红之死和先生无关,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萧潋“嗯”了一声:“你跟品红说了什么?”
秋雨的脊背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一瞬间的僵硬。
“孤要听实话。”萧潋提醒。
秋雨的五指慢慢握成拳头,他这次并没有抬头,似乎极为难堪。
“他污蔑…先生…与我有断袖之谊…”
萧让一听便来了精神。
他是二十一世纪青年,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不支持不反对,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萧潋蹙了蹙眉,他是钢铁直男,并不能接受这样的情感。
“孤知道了。”萧潋挥挥手,“你下去吧。”
这就完事了?
秋雨难堪劲儿过了以后,就有一瞬间的呆滞。
他复又哀求道:“我们先生真的是冤枉的…我是和先生一道回去,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萧让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牢头过来欢天喜地地将秋雨架走,顺带跟他商量下一顿饭吃烤羊腿还是叫花鸡。
“主公信他说的?”萧让问道。
萧潋摸了摸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只吩咐他:“把秋月白带过来。”
牢头很快带来了即便在牢里被大鱼大肉伺候着却依然没有食欲的秋月白。
秋月白明显镇定得多,一般杀人犯都这个模样——冷静,自持,似乎还带着一些对周围人的嘲弄。
“叩见王爷。”他叩拜的方式极其标准,萧潋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正宗的五体投地的拜法了。
“你先起来。”萧潋道,“你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秋月白跪在地上挺直了身子,将昨晚之事一一道来。只跟秋雨叙述得有些出入——秋雨说品红污蔑他们是断袖,这点他并未提及,只说自己和品红有了争执,秋雨看不过去刺了一刀,却不小心刺在了自己身上。
萧让似笑非笑:“你是不是瞒了什么?”
秋月白扫了萧让一眼,并不答话。
贵族常以狎玩貌美少年为荣,而平民——尤其是他们这样本就下九流的行当素来是以此为耻。
萧潋会意,点头道:“罢了,你可以走了…”
问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实质性线索,却把人家的隐私给问出来了。这让萧潋有些烦躁。
秋月白被老头开心地架走时,突然说了一句话。
“王爷…我昨日离开时,最后见到的几个女子,来给品红送礼物香囊来的。”
萧潋点头:“孤知道,那几名女子萧让已经审过,没有问题。”
秋月白叹了口气,真是天要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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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趴在窗户上,举着萧潋送她的琉璃球对着霞光仔细观察。
萧潋看着她窈窕的腰身和裸露在外的半截细白的小腿,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怎么天气这样热?冬月怎么还没到?
“这么大一颗除了看还有什么用处啊?”她嘴上不满,手上却不曾丢下它。
萧潋道:“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明月手底滚着琉璃球,单手托腮思考了一番:“他们说西域人用葡萄酿酒,我想尝尝。”
萧潋摇头:“那种果酒的确香甜,不过你忘了你不能喝酒了吗?”
他们年少在宫中时,明月偷偷拿了酒跟他对酌,结果三杯下肚,明月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人也变得像煮熟的虾一样红。
明月侧过身子看他,满脸可怜巴巴:“我找个夫君居然连葡萄酒都不给我弄来…”
萧潋被她这声“夫君”唤得如入云端,他默默地出去了趟,过了很久后便又回来了。
他来时已是夜间,还未到明月房外,便听到里面有李非白的声音传来。
“…还知道送花送礼物,这人还挺上道。”李非白笑道,“我知你俩现在腻歪着,我也不多说,女子要自重,成婚前可不能让他得了便宜。”
“没有啦。”明月软软的没有底气的声音传来。
萧潋咳了一声,敲了敲门。
“进。”明月道。
李非白看过去,见萧潋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他眉头一皱:“大晚上的找我妹喝酒,你是什么居心?”
明月尴尬地摇头:“不是…哥…是我问他要的。”
李非白一听,伸出手戳了一下明月的脑袋。
“哥哥刚刚怎么说的?女子要自重。醉酒易误事,你跟他喝酒不是羊入虎口?”
萧潋将酒坛放在桌上:“那我走了。”
李非白挥手赶他:“快走快走。”说着便摸上了那坛酒。
明月唤住萧潋:“别走…”
李非白睨了她一眼道:“恋爱脑。”
他自顾自地打开了酒坛,一阵葡萄香气霎时间充满鼻腔。
“好酒!”李非白赞道。
他去取了三个碗来,给明月的那碗倒得稍微少一点,给自己和萧潋倒了个满。
李非白举起碗道:“没什么可说的,萧潋,你要好好对她,否则我杀了你。”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萧潋无奈地笑笑:“我定不负她。”说罢也闷了一整碗。
只有明月小小地喝了一口,喝完还咳嗽了两下。
“好难喝啊…怎么还是这么辣…”她的脸皱成了包子,不断埋怨着。
李非白笑了:“这比咱们在并州那会儿我女扮男装骗来的酒好喝多了…”
萧潋手下一顿,眼皮微动了动。
“失陪。”他突然站起身向外走。
李非白不明所以:“他要去哪儿?”
明月的一张小脸已经开始变红,嗓子也不太舒服。
“八成是昨天的案子有了进展,你随他去。”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啊!致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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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刚吃完晚餐,平时他们在戏班子里没有这样多加餐,一天就两顿,顶多再一顿水果,自打进了牢,伙食变好,腰带都快勒不住了。
牢头打开门:“王爷召你。”
秋雨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来,竟莫名有一种心安——先生是那样崇敬他,应当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很快,他被带到了肃王面前。
人还未行礼,便听到肃王走下了王座。
“礼数免了,孤有要紧事问你。”
秋雨道了声是,复又抬起头面向他。
肃王极高,八尺有余,光看那腰身就比一天三顿红烧肉的自己粗——不过他身材魁梧,倒有些猿背蜂腰的味道来。
这样的人,一只手就能掐死自己了。秋雨心想。
“殿下问便是,小人知无不言。”
萧潋双手负在背后,轻轻开口:“昨日你与品红争执,临走前那些来的人里是男子女子?共有几人?”
秋雨愣了一下便开始回忆:“约有五个罢,小人记不太清,但都是女子。”
萧潋与萧让对视一眼,果然少了一个。
弄月班的班主为了避免品红假粉或私生饭混入,一次只让进五人。昨日他们抓了四名女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的那个。
“今天李非白提起在并州的那段日子,孤在想,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男扮女装混入其中。”萧潋轻笑,“现在什么人都有。”
秋雨突然道:“殿下这样说,我倒有些印象…纷扰之中的确看到映在窗花上的影子里,有一名女子格外高大…因咱们光州也有西域人,西域女子身长七八尺的不少,所以小人没有在意…”
“那便是了。”萧潋点点头,“没有人会怀疑女子作案,所以这人应是女扮男装混入班子,将其杀害后逃离。我们关注的重点都在秋月白和品红的恩怨上,却忽视了这点。”
萧让问道:“光州城内数十万人口,要如何一一排查?何况主公下月大婚,城门每日都有上千人进出,根本防不住。”
萧潋却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孤好像知道他是谁了。”他轻声道,“这个月先委屈一下你和秋先生,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萧让不解:“‘他’是谁?”
萧潋漠然地看着萧让,似乎透过他就能看到另一个人一般。
“‘他’还能有谁?每次都是慢我一步的那个人。”萧潋不屑地笑了起来,“六年前他就慢我一步,入京救明月也是…他既不屑做计划,完全随性而为,如今后不后悔呢?”
萧让听不太懂,却也不想丢面子,只能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作推理:“这一路上他都在跟着我们?”
萧潋点头:“准确地说,是跟着明月。”
想要得到却不想靠近,活在自己编织的的戏里不愿出来,做事完全凭心情,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漂亮到假扮女子也不会被认出来,哪怕是喜欢明月也不惜用伤害她的代价去得到她…还能有谁?
只是萧潋没想到,他手下竟有蔷薇刀法的传人。
或者说…他就是使蔷薇刀法的那个人?
秋雨得了萧潋的承诺后,才放心地离开。
萧潋望着窗外天空上高悬的明月,血液中有种莫名的兴奋。
天上月既属于所有人,又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光州一处豪宅的卧房中,铺着波斯进贡地毯,案上是西域葡萄美酒,脚下匍匐着的只着寸缕的妖艳美人。
俊美的男子举着金质高脚杯,对着地上的女子倾诉爱意。
“臣是如此爱慕殿下。”
“臣对殿下的爱就如同对所有人的恨。”
“因为臣一旦爱上其他人,便无法爱你。”
“臣从未变心,所以不用逼迫臣发誓忠心。”
“可殿下怎能爱慕别人?”
“既然臣的等待已然虚无,那臣便给予殿下最后的善意。”
“全都…去死吧…”
他脚下微微用力,匍匐于地的美人顷刻被踩断了脖颈。
各个朝代的一尺长度不一样,这里按23cm计算。
最后的一段改编自《唐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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