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了界山后,路途明显平坦宽阔起来。即便是离开延陵郡,野外也不再是杳无人烟的深山。每每隔上数里便会看到小小的村落,这也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拖油瓶们安心了不少。
如意掀开窗毡看着外面的魏秋水,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没想到魏秋水朝她喊:“快合上!”
尚未回过神的如意姑娘便吃了一嘴沙子。
如意:“……”
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踏进了雍凉的地界儿了。
“坏菜了。”如意哭丧着一张脸,“塞外风沙似刀,我许如意马上就要变成糙皮子了。”
公主殿下摸了摸自己娇嫩的脸,心里也有些害怕,便赶紧将窗和门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延陵距离朔方并不近,但由于路途平坦,马儿撒丫子跑得又快,他们午时前出发,晚间便抵达了朔方。
朔方与延陵同为郡城,却比延陵要大。只城中无河流,风沙又大,萧潋便与众人商议在城中住一晚后第二天继续启程去光州。
前几日他们进延陵时,守城士兵松懈无比,见钱眼开。
而今到了朔方脚下,他们差点连城门都没能进去。
看到朔方这样严谨,萧潋还是比较满意的。
萧让直接亮出了令牌,守城士兵仔细查看后纷纷跪了一地。
如此,萧潋一行便直捣朔方城中心。
一进城,众人便发觉气氛不太对。
朔方比延陵更繁荣,理应同延陵一样夜市琳琅才是。而现下朔方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空无一人。
萧潋蹙眉道:“孤记得朔方并无宵禁。”
萧让答道:“是,朔方富庶,小户生意向来昼夜连营。”
“罢了,先找找有没有客栈,住一夜便启程。”萧潋道。
萧让领命后,带头找了一家客栈。结果无论如何敲门,客栈皆无人应。
这行人又寻了几家,皆是无人接待。
魏秋水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进了城还要在外面扎帐篷?”
萧潋出声问:“朔方郡守是哪个?”
萧让思索了一下答道:“韦修文。”
萧潋将马头掉向郡守府:“去他那儿。”
于是,由他带头,其余人紧随着奔向郡守府上。
郡守府和朔方城中家家户户一样,大门紧闭。
萧让大力敲了几下门:“肃王殿下驾临!郡守韦修文接见!”
话音刚落,门后传来一个声音:“一步三尺,三步几尺?”
萧让被这个问题搞得有些懵——这算什么?芝麻开门?还带暗号的?
饶是如此,他依然老实答道:“九尺。”
门内外的人如此对话,也让后边的人听得奇怪。
明月也是不解:“现在进当官的家里居然还要做题么?万一碰上个没文化的可怎么办?”
如意撇嘴道:“没文化的都不好意思上郡守家了呗!”
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悄悄探出个脑袋,上下窥视了萧让好几眼。
萧让怒道:“殿下驾到,还不快速速接驾?!”
里面的人看了看萧让屁股后面黑压压的人,小声道:“将军稍待,小人去禀报我家大人。”说罢便缩回脑袋,“砰”的一下合上了大门。
萧让有些生气,他回到萧潋身边将所见一一说了。
末了他还补充:“这韦修文将朔方治理得不错,可这脾气也太古怪了些。”
萧潋望着紧闭的大门林声道:“先别下结论,兴许城中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一定。”
说话间,朱色大门被打开,郡守韦修文带着一干仆从鱼贯而出。
“臣韦修文叩拜殿下。”韦修文带人跪地行礼道。
他约摸四十来岁,长相端正仁善,看上去便没有坏心思。
萧潋早已等得不耐烦,他在马上沉声吩咐:“城中客栈不肯接待,孤和亲卫在你府上对付一夜,明日一早便走。”
韦修文道:“遵命。殿下先随臣来。”说罢便一个拱手,急急忙忙地进了大门。
众人相视一眼,总觉得这郡守有些奇怪。
“进去再说。”萧潋道。
萧潋决策向来没有出过问题,众人听后,跟着他放心入了府。
郡守府并不小,可容纳他们仍然有些拥挤。即便是萧潋和明月,最后仍是分了一个双人间。
安置好后,疲惫的众人就要休息,萧潋亦是不例外。
他脱了铠甲活泛了一下筋骨,正要洗漱睡觉时,韦修文带着一个仆从来了。
“殿下恕臣接驾来迟。”韦修文又要跪下。
萧让笑着逗他:“韦大人为何这样客气?不过是开门迟了些,主公又不会断你仕途。”
韦修文却道:“这仕途一样要到头…不说这个,殿下休憩之时记得锁门关窗,任何人叫门万万不要开!”
萧潋和萧让对视一眼后问道:“为何?”
韦修文的灯笼随着秋风在黑暗中打摆子,诡异无比。
“殿下莫要多问,过了今日,明早天亮就启程罢!”说罢,他便向外走去。
萧潋和萧让赶了半日路,想着朔方向来治理有方,这也应是韦修文管理之道中的一项,便没有多问。
众人疲惫不已,洗漱完后便躺下睡了。
越是劳累的人,入睡时间越快,睡得也越沉。感觉只睡了一刻钟,睁开眼却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明月和如意被唤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起床穿衣,梳洗打扮,赶路就像被鬼赶,一切都是这样匆忙紧促。
今日本是多云的天气,却因为沙尘肆虐缘故显得有些阴暗。狂风刮在耳边发出凄厉的哀嚎,柴明月和如意不得已戴上了斗篷。
韦修文前来送行,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嘱咐众人尽快出城,不要逗留。
萧潋也只看了他一眼,扬鞭疾尘而去。
明月还有些困顿,她抱着干脆面靠在马车车壁上打盹儿。
然而将睡未睡之时,却感觉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看看怎么回事。”她眯着眼睛出声道。
如意披了斗篷下马,不一会儿便坐了进来。
公主殿下久久未能听到她的汇报,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如意两眼呆滞地望着车壁,双手将衣角攥得死紧。
“怎么回事?”明月出声道,“见鬼了?”
如意吓得浑身一颤,这才将眼神抛给她。
她嘴唇微颤,正要开口说话。冷不防马车突然掉头,差点将如意摔个趔趄。
明月觉得奇怪,便伸手掀开了车帘。
远远地便可以看到朔方城门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萧潋带头又要折返回去。
她心下正纳闷时,魏秋水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殿下,今日我们可能走不了。您在车里呆着,不要向外看,回去后也不要出门。”
魏秋水不会开玩笑,她这样谨慎,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们很快又回了郡守府。
白日不比晚间,他们只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并未问稀奇古怪的问题便打开了大门。
门房一看又是昨晚上的贵人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说了声“稍待”后便着人通传,自己则迎了人入内。
萧潋他们又回了郡守府,还是进了昨晚上住过的院子。
众人刚一安顿,郡守韦修文便来了。
“殿下怎么又回来了?!”他见状大惊,“趁着天亮,赶紧走罢!”
萧潋扫了一眼,见明月和如意在外间梗着脖子向这边看。
他向魏秋水使了个眼色,魏秋水会意后,便将明月主仆拖去了她们房间。
“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明月被魏秋水抗在肩头,如意也不好受——她腰带被高高地提起来向前拖行。
“咳咳…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意被勒得两眼发白,“城中死人了对不对?我都看到了。”
魏秋水担心吓到明月,便道:“你别瞎说。”
明月听得心下一惊——怎么他们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这有点像她看过的一个东瀛话本,里面有个少年,因无意中窥得当地恶势力进行不法交易而被强行灌下一种毒药,身体缩成了孩童大小。说来也怪,从那以后他无论到哪儿,哪儿就会发生不得了的命案。
魏秋水将她俩拖回了住处后,明月兴致勃勃地问:“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你说,我保准儿不怕。”
魏秋水想着,这事儿朔方城人尽皆知,纸包不住火。与其让她俩好奇,不如自己先说了,省得这俩姑娘自己偷偷往外跑。
她严肃地询问她们:“我说了以后,你俩保证不要往外走。”
柴明月和如意猛点头。
“城中有种奇怪的瘟疫正在蔓延。”她低声道。
柴明月听得一惊:“朔方城中无水源,为何会有瘟疫?”
魏秋水摇头:“这我便不知了。”
古往今来,瘟疫一般发生在水患之后。像朔方这样干燥的北方城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瘟疫的。
郡守韦修文治理朔方多年,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棘手的问题。
先是有人白天突然晕倒在街头,无论怎样掐人中都不醒。家人将人带回家中照料,而那人日间一直昏迷,直到晚间才醒。
那病人醒来时也非常奇怪,不吃不喝,径直跑到大街上,见人就咬。
被他咬伤的人,也出现了和他一样的症状——白日里不活动,晚上专门出来逮人就咬。
他找了许多大夫,当地、并州、光州但凡有点名气,他都亲自去请,结果大家都诊断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韦修文本就有些脱发,如今被此事烦扰,头顶更加稀疏,眼看着就要束不起冠来。
萧潋坐在太师椅上,转着大拇指上扳指问:“那昨日你门房问萧统领术数是什么意思?”
韦修文叹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得了病的人会简单地与人沟通,‘嗯’、‘好’、‘是’都会说,与常人无异,独独问一些需要思考的问题时却答不上来。城中居民便是以此作为判断依据区分来人是否是患病之人。”
“这病孤也未听说过,倒是稀奇。”萧潋道,“萧让,你怎么看?”
萧让觉得这昼伏夜出爱咬人还传染的病症倒是很像狂犬病。
他问韦修文:“那第一个患病之人家中是否养狗?”
韦修文没想到萧让会问这个问题,毕竟朔方城宽阔,十户有九户都会养狗。
狗是什么?它可是人类的好朋友,不仅有看家护院的本领,还能让社恐死宅们出门遛弯碰到亲朋好友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的时候可以说“你家狗真好看”,简直是再妙不过的动物了。
况且一般瘟疫都和鼠类有关,所以韦郡守压根没有将病症联想到狗身上。
他直言道:“朔方城内多数人家都会养狗,但统领确定这病症和狗有关?”
萧让道:“可能有关。不过…”
“不过什么?”
萧让摇了摇头:“这病一旦病发,治不了,等死吧。”
萧潋:“……”
韦修文:“……”
“现在城中有多少人感染?”萧让问道。
韦修文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前发现的十四人皆被下官关押至地牢,另有两人已死,也安排火葬。”
萧潋心道:怪不得朔方成为雍凉重城,这韦修文处事倒真有两把刷子。
火葬于他们而言等同挫骨扬灰,人人皆不愿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境地。而感染瘟疫之人尸体若不火化,极有可能会污染当地土地或水源,对瘟疫治理造成更大的困难。
“你有心了。”萧潋很少夸赞别人。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这件事。
朔方属并州,整个陇西都是萧潋的地盘。他的地盘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总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吧?
萧潋又对萧让道:“你看紧了明月他们,不要让她俩乱跑。把李非白捆起来,那也是个祸精。”
萧让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萧潋又对韦修文下令:“萧统领见多识广,你按照他的线索去查一下城内养犬住户。”
韦修文领命后正要退下,外间却传来郡丞的声音。
“大人…外间有人来索人了。”
韦修文蹙眉:“索何人?”
郡丞见了萧潋不知其身份,但看装束和坐在韦修文上首的位置便知是个大人物。
可眼下他顾不得这许多,只能对着萧潋匆匆行了一礼,这才开口汇报。
“并州宣刺史公子前来索其未婚妻。”
韦修文事情多得一个头两个大,刺史又如何,眼下人命最关天。
“他未婚妻找本官要?本官又不曾欺占人女!”他气得胡子乱颤,“都什么时候了还来给我添乱子!打发走!”
郡丞听了信儿正要向外走,却被萧潋唤住。
“且慢!”
二人同时望向萧潋,不知他是何意。
萧潋撑着腮,双眼望向门外昏黄的天空。
“既是刺史家公子,来找未婚妻子必然也是废了一番精力。想是寻而不得才来找你。”萧潋觉得最近自己的心肠似乎都软了下来,最是见不到情人分离,“你既是一郡之首,又归属并州,不妨命手下查查户籍,给他行个方便。”
韦修文叹了口气:“不是下官不想找,只是…”
“只是担心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是那十六人之一,对么?”
韦修文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潋站起身向门外走。
“就算是,也要告诉他才好。这人听闻朔方出了瘟疫还亲自前来,是个重情之人。”
“他此刻定然生不如死。哪怕你直接告诉他人已经没了,也不要让这样的人抱着希望空等。”
阿長有话说:
因作者不通医理,对病症并无深入了解,所以看时稍微带入即可,不要过于考究。
朔方:约在今内蒙境内,代入即可。
比良坂: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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