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姬家
怕死。
越是经历过死亡的人,越怕。
就好像她,明明知道她没有能力去反抗现实,却依旧选择贪生怕死。
她看着自己被浸湿的绣鞋,脚趾忍不住动了动,清晰地看到鞋面那可爱的凸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便有些想要发笑。
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姬长夜拧眉,顿时觉得一阵厌烦。
眼见她要离开,他拧眉,忽然开口:“站住!”
叶桑停下脚步,转过身。
男人的身形隐藏在枝头中,淅淅沥沥的白雪飘至眼前,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容颜。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依稀可见几道冷意。
叶桑抿唇,不等她开口,便听到他极为恶劣地说道:“那衣服留下!”
之前她的衣服被血水浸湿,如今套的是他的衣衫。
他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这个女人也让人生不了怜惜。
闻言,叶桑浑身克制不住地一颤。
她的双拳紧紧地攥紧,只觉得冷风钻入她的身体,不断地在她的体内肆虐。
明明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可她还是觉得冷。
冷到她浑身发颤。
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哪知,却看到叶桑原本隐忍的脸忽然一松,小脸嵌着淡淡的笑,说道:“公子,稍等片刻。”
那笑,甚至有点甜,不等男人反映,她便转身进屋。
等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依旧是狼狈落魄,脸上却挂着甜到了极点的笑。
姬长夜拧眉,看着她在雪地中恬静的笑,那股强烈的不悦感更浓重了几分。
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怎么笑得出来?
那笑,太刺眼,刺眼到令人忍不住想要撕毁。
他素来是雷厉风行的人,更何况,这女人偷听了他们的对话,若不是之前有状况,那女人早就死在了他的手里。
指尖取下一片枯叶,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就看到女人的笑容轻敛了下来。
那抹强烈的杀意近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叶桑脸上的笑容消融,融化在一片雪色里。
她紧紧地攥着手,忍着想要跪地求饶的欲、望,说道:“藏宝图的事情……”
她的话未说完,院外脚步声匆匆。
“爷,不好了!”
折袍的声音传来。
叶桑一顿,扭过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人出现在院子门口。
被驱赶出去的折袍匆匆折返,见叶桑出现在院子里,他一愣,便看到叶桑脸上淡淡的宛若桃花的笑。
褪下妆容,她的脸太白太淡,眉宇谦和,那双柳叶眼如同琉璃闪烁着几道微光。
折袍一愣,有些晃眼。
等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屋里的那个女人,脸色瞬间诡异了:“你……”
“你什么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叶桑脸上的笑容褪下,转过身就要离开。
从未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女人,折袍瞪大了眼睛。
被折袍那么一打断,气氛里的杀意消散了几许,叶桑松了一口气,待经过折袍身侧的时候,却是忽然转过身,溜到了折袍身后,手里的碎片精准无比地贴在了折袍的脖子上。
她没有内力,也没有内功,这忽然的奇袭,就算是折袍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反映过来的时候,叶桑便依旧扣住了他。
折袍脸色一变,刚要出手袭向她的喉咙,就听到她无比清冷的声音:“这个位置是你的大动脉,只要割破,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你可以试试是我出手快,还是你出手快。”
折袍的脸色瞬间扭曲,大叫了一声:“操!”
被一个女人要挟,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最要命的是,他还真的被这个女人威胁到了!
特么的,这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见折袍的脸色变黑,叶桑轻轻一笑,抬眸看向树尖的男人,说道:“藏宝图的事情,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白痴才会相信这世界会有宝藏,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还是少相信的好。”
她说的轻巧,却不知道他们为了藏宝图的事情耗尽了多少人脉和资源,折袍的脸色一黑,刚要骂她是“妇人之见”,就听到自家爷忽然开口:“你敢杀了他,你同样也走不了。”
“爷……”折袍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叶桑却听得明白,无非就是这男人的性命威胁不到他,就算她动手,依旧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如今无路可退,难得抓到这个机会,也很清楚,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性格恶劣,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沉。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平静的眸光里也多了几分愤懑。
凭什么有些人能够随心所欲地取得他人的性命,像许氏,像叶有容,像眼前这个男人。
而有些人却如同溺在浅滩上的鱼,不断地垂死挣扎,却依旧置身于砧板,任人宰割?
穿越那么多年,她从未改变过什么,同样,也深切地体会到了命运的不公。
这世道太嗜血,她就是蝼蚁,足以被人轻轻一踏,便会成为一具横尸。
两个人对峙,空气里的寒意如冰风雪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桑忽然裂开一丝笑,竟多了一丝邪佞,像极了前世她当小太妹时候的放纵和校长:“人生难得走一遭,死前多了一个垫背,也挺好。”
她笑的轻松,可偌大的悲切从她的身上扩散。
点点雪花落在她的眼前,仿佛要沾湿她的眼眸。
折袍被她的肆意气得头上冒烟:“擦!最毒妇人心!小心死后做鬼都会被拔舌头!”
垫背?
他这辈子只会做爷的垫背,好么!
叶桑一笑,眸光闪闪,由外的素净:“那你估计要失望了,我死了,阎罗王也不一定会收了我呢……”
她死过一次,连孟婆汤都没喝过,就直接穿越到这里,阎罗王会舍得花时间见她?
折袍被她说的语塞,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爷……”
“闭嘴!”姬长夜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见叶桑冷若冰霜的脸,他缓缓眯起眼,语气也多了几分冷硬:“叶桑……”
“我在!”发现对方认得她,叶桑手里的碎片捏的紧紧的,一字一顿地质问他:“既然知道我是谁?又何必置我于死地?叶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我好歹算是将军府的人,比起得罪叶家,你更应该知道得罪将军府的后果,不是吗?”
她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道对方的势力有强大。
能够知道藏宝图之类幸秘的人必然不是一般人,她只能够赌,赌自己那个未婚妻的身份够不够格,赌将军府的地位够不够让人忌惮!
闻言,却听到男人忽然充满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将军府?你以为姬家有多厉害?”
京城局势多变,一直暗潮汹涌,即便是将军府也在折暗潮中被波及地风雨飘零。
姬将军之前之所以一直守在关口不愿回都,就是因为不想参合这严峻的局势。
如今昊国国家兴旺,但那也只是表面,平凡百姓根本不知道所谓内忧外患,朝廷里各方斗得有多凶。
将军府是皇帝的人,在各个皇子中站中立,也因为这样,更容易众矢之的。
有将军府的人做靠山又如何?
如今,将军府自身都难保,又会关她的死活?
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和轻佻,便能够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把将军府放在眼里,叶桑长居容城多年,一直在闺中,发展不了其他的势力,自然并不知道京城的情况。
她小小郁闷了一下,心里左右思忖了一下,能够不将将军府放在眼底的人,除了没有眼力见的,也就只有那些皇胄了。
京城的皇子会跑这儿来?
怎么可能!?
她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心里就算多恐惧,但面上依旧逞强,脸上的淡然不变,问他:“你是……厉害吗?”
姬长夜冷笑,就在他准备嘲讽她的时候,就听到她忽然开口,如同叙事一般,却又隐含讽刺一般地讽刺他:“天昊十五年,蛮族突袭,足足十万兵马,是姬老将军年仅凭借五万骑兵驱敌,守护边疆安宁,你说姬家不厉害?”
“天昊十七年,敌国靖国五十万兵马林城下,与昊国大战三天三夜,我国将士被困七绝山,是姬老将军带着兵马冲进敌营,获得一线生机,拿下了敌国将士的首级,才令昊天有了残喘的时间,最后反败为胜,你说姬家不厉害?”
“天昊二十年,建国二十年,举国庆典,是姬老将军的儿子舍生取义,为皇帝挡了刺客的一刀,没有让昊天群龙无首,你说姬家不厉害?”
“……”
“天昊三十六年,整个姬家一门四将,姬老将军三子在北壕一战为国捐躯,守护我国领土,凯旋而归之日,却举国悲痛,十里长街白布连连,为姬家立长生牌,只因姬家只剩一老一少,你说姬家不厉害……!?”
说到这里,叶桑忍不住一顿。
这些年,她或许别的没有长进,但是却读了不少书,昊国建国以来的事迹她读的通透,为的就是等她逃脱牢笼之后,能清楚何去何从。
昊天不是大国,但是整个国家的疆土是姬家的将士在守护。
整个姬家,在著名的北壕一战之后,便只留下了姬老将军和长孙,其三子全部死在了战役之中,格外的悲壮。
就算她对姬老将军以怨报德,上门提亲的事情有些抵触,但并不阻碍她对姬老将军的崇敬。
姬家,为国为民,对于她而言,和前世那些抗日前线的将士是一样的,是值得尊重的。
到最后,她的声调变低,仿佛飘进了冷风里:“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的身份,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在昊国,人人都不知道,昊国的边境是整个姬家用性命,用血肉守下来的。厉害么……要知道,姬家不仅仅是厉害啊……”
原本姬家人丁兴旺,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将军和年幼的长孙,这已经不能够用悲壮来形容了。
她的语气太静,太平,但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却格外的沉重,被她胁迫在旁的折袍却忍不住通红了眼睛,眼眶里红了一片。
气氛凝固,仿佛一切都沉寂在了她方才的话里。
“咔嚓——”。
轻轻地一声。
树上,枝头被男人折断,素来清冷的男人腾升起一股怒火。
他用着无比凶残的目光狠狠地望着她,看着她用着无比平静的语气说着那些话,看着她最后质问他,暗藏着讽刺,那目光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戳穿,扎的千穿百孔。
到最后,向来控制不住情绪的折袍忽然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叶桑吓了一跳,原本只是想要镇住对方,但是说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悲从中来,情绪也跟着上来了。
直到手中的碎片落地,她发怔地看着空了的手,忍不住暗道了一声“糟糕”。
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劲风袭来。
她来不及躲,浑身无比僵硬地愣在原地,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一片枯叶却从她的脸颊飞过,在她的脸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血迹落在雪地里,无比触目惊心。
她一怔,脑子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站在雪地里,有些无所侍从的时候,就听到男人说了一句:“滚!”
话里,杀意连连,直直地仿佛要取她性命。
那一瞬,叶桑的腿一软,心口却松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反应比她脑子动得还快,男人的话刚落,她便拉起自己的裙摆,完全不顾形象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
直到离开醉风楼,她躲进了一处无人小巷。
夜色已暗,周围没有人,也只有在这一刻,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身体却猛烈的颤抖,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积压的恐惧都发泄出来……
……
院子里,折袍满眼通红,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跑了,却竟然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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