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也知道是这个理,但他不愿女儿和亲远嫁,他已失去了儿子,怎能还失去女儿呢?所以才会搬出这一套话来,想着能叫女儿动心,没想到,一向纯真懵懂的女儿竟能条分缕析,看得这般明白。
女已长大,父却垂垂老矣,如今连女儿都要护不住了,谢太傅的心里,又增了一丝怅惘。
“便是王妃之位不可得,还有世子夫人,高门长媳之位……”谢珪甚至道:“再不济,做个富户之妻,也比与那北凉女柔然女共夫的强。”
谢双鹤不由得苦笑:“阿父,我谢氏女怎能为富户妻?女儿如此低嫁,将来如何在姐妹面前立足?阿父如何在族中行走?至于那世子夫人、高门之媳,阿父扪心自问,倘若我兄长活着,阿父会为兄长娶一个如女儿这般处境的妻室么?”
谢太傅哑口无言。
士族更重门第,他谢家本是一品高门,便是如今也没差到哪里去,谢氏女但凡及笄,求亲者便能踏破门槛,况且他的鹤儿这般貌美贤淑,体贴温驯,若是以前……
谢太傅心中一酸,越想越难受。
他好好的女儿,却被那个贱妇连累成这般模样!
还有他的儿子,若非那贱人纵容面首,他的宴儿何至于命丧胡人刀下?
谢太傅气得面容扭曲,双目鼓鼓,直欲喷出火来。
“阿父,”谢双鹤忙用力握住谢太傅青筋毕露的手掌,道:“阿父,女儿受您庇护,享谢氏荣光,如今我谢氏因阿娘蒙难,女儿怎还能唯唯诺诺、只作不知?所以,女儿愿意和亲吐谷浑,如此一来,皇帝舅父必定怜惜阿父,不会为难谢氏,阿父日后在族中也可抬起头来,二来……二来可为阿娘赎罪。阿父,阿娘再错,毕竟生我一场,女儿……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哪……”
谢双鹤泣不成声,谢珪哀哀地看着女儿,半晌无言。
永安长公主被囚的地方是她以前的居所,长华带着徐嗣道进来后,只见雕梁画栋,轻纱幔垂,珍宝盈室,灿灿生辉,精致豪奢,让人咋舌。
不过,这曾经的华丽随着主人的失意也有些失了色彩,尤其是那退尽了花瓣却仍旧插在玉瓶中的光秃秃的花枝,还有焚了浓香依旧掩饰不住的古怪药味,都让这奢靡的屋宇呈现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颓败。
长华不想见永安长公主,但又不放心徐嗣道,只得坐在外间,叫汤阿姆跟着徐嗣道进了内室。
她这次来,虽然是自作主张,但也没忘知会汲平,汲平是得了皇帝的吩咐的,并未阻止,那便意味着皇帝的默许。
虽然一想到这是在救永安长公主,长华便心中膈应,但来都来了,她看的也不是这位看她不顺眼的皇姑的面,那便不为难自己,就当自己生了恻隐之心吧。
长华拨弄着侍者送上的清茶,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公主府。
也不知那静园是什么模样,虽然朱冶之已分了人先去布防,饴露饴沙也先跟着去布置,但突然得了这么个属于自己的居所,她到底还是有些兴奋。
这种情绪的萌生,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一般,让长华忍不住好笑。
好歹自己也是得了一场幻梦奇遇之人,看过那么多,怎还这般轻易的为外物所动呢?
不应该啊不应该。
长华摇了摇头,就听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却是谢太傅来了——永安长公主虽被囚禁,但她不能离开这屋宇,却并非不许人来看,这种惩罚,更像是禁足。
可见皇帝对这个妹妹,感情还是深厚。
虽然谢太傅重新打理过,但他一进来,长华还是发现了他那微肿的双目。
谢双鹤跟在谢太傅身后,同样双目发红,这父女俩是抱头痛哭过了?
也挺惨。
不等谢太傅行礼,长华便道:“太傅大人不必多礼,且坐吧。”
谢太傅却不肯省了这礼节,他仍旧对着长华恭敬施礼,之后方道:“劳烦公主,谢某感激不尽。”
长华摇头笑道:“太傅大人谢错了,我不过跑一趟,算不得什么,真正出力的是徐太医。”
谢太傅却只是感激地笑了笑,便点头道:“徐太医不辞辛苦,该当面致谢,待徐太医出来,谢某再表达心意。”
这是徐嗣道应得的,长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谢双鹤站在谢太傅身后,行完礼后便一直沉默,只是,她那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了愁苦,也没有哀伤,她似乎抛开了一切,竟有些解脱与从容之色,与之前刚回到家便被谢太傅的人叫走时的惶恐完全不同。
长华不禁好奇,谢太傅得知了女儿和亲一事,又是怎样的反应?
“鹤儿,你进去看看你母亲。”谢太傅道。
谢双鹤本就挂心着永安长公主,得了父亲的命令,她便应了一声,又向长华道过失礼,便转身向内室而去。
长华挑了挑眉,谢太傅这是有话说啊。
果然,等谢双鹤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谢太傅便起身,对着长华跪倒在地,道:“公主,谢某有一事相求。”
长华:“……”
最近这是怎么了,同样的场景再三上演?
“太傅大人有什么话,起来说吧。”长华并不答应,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谢太傅倒是并不纠缠,他从容起身,苦笑道:“鹤儿要和亲之事,公主想必已经知晓了。”
长华点头。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道:“鹤儿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自己这一和亲,陛下便能宽宥长公主,可是,这回长公主犯下大错,连累了多少无辜之人丧命?便是陛下肯原谅她,那些死伤者的父母亲人也不能愿意。”
长华不禁点头,谢太傅看得挺明白,那夜经山校场,不仅有无数禁卫丧生,更有不少官员家眷失去了性命,而能跟着皇帝去春狩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永安长公主得罪了这些人,就算皇帝不计较了,他们也不答应啊。
众人之怒,自然难以平息。
如今永安长公主没被处死,还能躺在这华美的公主府内浑浑噩噩,都是皇帝出手庇护之后的结果。
但也仅限于此了。
曾经的荣华富贵,永安长公主是再别想了。
她的余生,只能在世人的鄙夷与自己的愤懑中痛苦度过。
谢太傅看着长华,拱手道:“所以,谢某恳请公主,打消吐谷浑王子和亲之念。谢某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甚至匪夷所思,但谢某观公主为人,磅礴大气,虽生就女儿身,却有气吞山河之势,叱咤风云之能,且公主难得还有一身浩然正气,想必不乐见以女子维系两国关系之事,故而谢某斗胆,有此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思量。”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