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豫章王离开后，汲平忙上前服侍皇帝吃药，此时本愿斋中并无旁人，汲平忍不住道：“陛下，老王爷所言不错，经此一事，大公主与三皇子对陛下忠心耿耿，已然无假，陛下何必疏远呢？”
汲平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他看得很清楚。
虽然大公主与三殿下都是自请留在皇陵的，可两人这般决定，却与陛下前几日的举措脱不开干系。
毕竟，大公主管着皇陵好好的，并无错处，陛下却叫何皇后取而代之，而三殿下此前凭着一己之力揽狂澜于既倒，带领禁军抵御胡人，功劳莫大，后来皇陵防务在他手中也十分妥当，偏陛下又要太子接替，这可不是伤了大公主与三殿下的心？
若非如此，汲平实在想象不出来，大公主与三殿下为何会愿意留在这孤清的皇陵之中。
而何氏，本来就猖狂，这次何家军没能立下寸功，南下的第一时间不是护驾，反而是护卫皇后与太子，这本是该受罪责的时候，偏陛下与何老将军一席话之后，竟就改变了主意，重新对何皇后与太子信重起来。
连汲平都不明白，陛下难道忘了此前何氏的猖獗了吗？
汲平心中有无数问号，但他却不能说出口，只能捡着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句同皇帝说。
皇帝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何氏不可信，知道该此时该信重阿秾与寿奴，可是不行。
那夜何伯渊率军而来，不打招呼不报备，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皇帝明白的很。
何氏已有反叛之心，倘若他此时逼迫何氏，那何氏必然走向谋反之路。
虽说阿秾与寿奴如今已能抵御一万胡兵，以少胜多，堪称兵家绝例。
可何家军足有十万，何氏反叛，北盛太后焉能不瞅准时机发动战事？
何氏一族再加上北盛胡人一起作乱，单凭阿秾与寿奴，又如何撑得住？
便是撑得住，天下百姓呢？
对他们而言，岂非又是一场浩劫？
说到底，还是阿秾与寿奴的根基太浅。
阿秾这里，陆氏便不必说了，陆瓒那个老家伙，迂腐又保守，这么多年，他对阿秾不闻不问，指望着他是不行的，而阿秾虽有禁卫，可那才多少人？
而寿奴，卢望之野心勃勃，有这么个舅家，倘若叫卢望之得了机会，将来必会成为第二个何氏，他这个当父皇的，自不能叫寿奴将来如他这般处处掣肘。
阿秾与寿奴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既然何老将军尚在，愿意束缚何氏，那他何必操之过急呢？
况且，他也想再给太子一次机会。
所以，对阿秾与寿奴的请求，他并无异议。
看得出来，两人面上均是平静，可态度上的些许变化，还是表露了两人的心情。
这回的确是委屈他们了。
皇帝想了想，还是再次召见了长华。
他如今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面色红润起来，面庞也白了，目光和煦，便有些丰神如玉的样子。
长华看了也高兴，道：“父皇身体康健，天佑大祁。”
皇帝仔细看了一眼，确定长华真心实意，他便笑了，道：“这俱是阿秾与寿奴之功，朕要感激上苍，赐给朕两个好儿女。”
长华有些意外，皇帝虽然对她和蔼，却不曾夸得这般露骨，这回是怎么回事？
要分别了，所以真情流露？还是良心发现，要增进一下感情？
不管怎样，总是夸赞。
长华便赧然道：“父皇谬赞了，三弟是好的，阿秾却当不得这样的称赞。”
这自然是谦辞，皇帝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阿秾，这次胡人夜袭，能被打退，你居功至伟，朕曾说要封赏，你想要什么？”
长华只道：“阿秾只愿父皇保重龙体，福寿绵长，便是父皇给阿秾最大的封赏。”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他这回叫何皇后取代阿秾，小丫头面上言笑自若，毫不计较，心中还是生了气的，要不然岂能这般客套？
此时他早已屏退左右，便直言道：“阿秾，你是在怨朕吧？”
长华哪里能认？
她不慌不忙道：“父皇误会了，阿秾是真这样想。”
长华情真意切的很。
她的确没有什么怨恨，只是有些失望。
但她也能理解皇帝这么做的原因。
无非是对太子还有感情，再加上何老将军做出了什么承诺，皇帝为天下安定考虑，继续施行平衡之术。
但对自己，对阿弟，确是有些不公。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阿秾，朕知你必觉得朕昏庸。”
长华惊，皇帝突然会了读心术不成？
垂了头，长华便听皇帝继续道：“朕自懂事起，从不认为自己天资卓越，若论才干，比普通人来说或许强一些，但绝非雄才大略精明强干之人。”
长华不禁愣了愣，身为皇帝，坐至尊位，还能这般清醒，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更叫长华意外的是，皇帝不是说说而已，他还在自评：“朕当初，实则并无争位之心，只想与一二好友谈天论地，坐而论道，娶心爱之人，生儿育女，共度余生。奈何时运弄人，我的太子皇兄为二皇兄三皇兄所害，二皇兄与三皇兄因此获罪，四皇兄出身太低，这皇位便落到了我的身上。自登基后，朕兢兢业业，北抗凶胡，南压夷越，每日里殚精竭虑，与满朝文武斗心眼，既要用人，又要防人，周旋至今，倍觉疲累，时时有心力交瘁之感。”
皇帝再叹了一口气，语不惊人死不休：“朕知道，朕活不了几年了。”
“父皇！”长华唤了一声，不赞同道：“有徐太医精心调理，父皇的身体无碍的！”
皇帝却摆了摆手道：“医者能医人身，焉能治人心？朕的情况，朕明白的很。”看着长华面上变色，皇帝又轻笑道：“不过阿秾也莫要担忧，起码这几年，朕还是能撑一撑的。”
长华有些伤怀难过，又有些受宠若惊。
对皇帝这突然的交心之语，她还有些适应不来。
“所以，阿秾啊，你们要珍惜朕还在的这几年。”皇帝低声道：“太子无大过，朕不能无故废立，但倘有变故，阿秾，到时需你稳定朝纲，拨乱反正。”
突然就被委以重任了，长华不禁瞠目，“父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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