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来慈斋之前，便已知晓慈斋里有人去请了何老将军，她猜测那人必是曲媪，所以这一趟来得毫无负担。
虽说就算何老将军不来，长华也能全乎进去全乎出来，但总要费上一番功夫。
何老将军来了正好。
何皇后虽然怒火上头，但一见自己的阿父，她便立时收敛了许多，只道：“您怎么来了？”
何老将军瞪了何皇后一眼，碍于大公主在侧，不好多说，只跪倒在地，道：“老臣向娘娘请安。”
何皇后最怕见到阿父阿母在自己面前作出这副卑弱模样，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无所倚仗，所以她立时去搀扶，急道：“阿父——”
何老将军却不理会何皇后，按规矩行完礼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看向长华道：“大公主事忙，不妨先去，容老臣与皇后娘娘叙上几句。”
长华求之不得，忙道：“何老将军请便，长华告退。”
何老将军点了点头，长华便又向何皇后告辞。
何皇后当然没有理会，只是在何老将军不赞同的目光中，冷冷地“嗯”了一声。
眼看着长华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何皇后才看向何老将军道：“阿父，您……”
何老将军不等何皇后说完便抬眸看向一旁的侍女，何皇后这才停住了话头，挥挥手将身边的侍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了曲媪一人，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道：“阿父为何帮那小丫头！”
何老将军叹了一口气，道：“娘娘啊，老臣不是帮着大公主，老臣是在帮你！”
何皇后皱眉：“……阿父您在说什么呢？”
何老将军道：“娘娘，大公主如今掌管着陵卫与她自己的禁卫，禁军则掌握在三皇子穆元景的手中，陛下这样做的意思，您还没有看明白？”
“陛下就是不信重我何氏，也不信重太子！”何皇后愤怒道：“他怕是忘了，这么多年以来，是谁替他守卫北疆，遏制胡人南侵的了！”
见何老将军一脸的不赞同，何皇后嘀咕道：“他要忘恩负义，还不许我发发牢骚！”
听着何皇后的话，何老将军气得两手直哆嗦。
“娘娘！”何老将军咬牙吼了一声，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岂能非议！娘娘只记得何氏功勋，却忘了陛下是如何回报何氏了吗？二十年前，何氏只为南阳大族，可如今呢？娘娘您位居后宫之主，太子居于东宫，我这把老骨头当着大将军，你的两个兄长也都身居高位，何氏阖族子弟没有一个白身！娘娘摸着良心问问，陛下亏待我们何氏了吗？”
何皇后默不作声，良久方道：“阿父，就算陛下没有亏待何氏，可是，他亏欠我啊！阿父您可知，陛下心中从没有我的位置！从来没有，一天都没有过！”
何皇后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先是那陆照容，后是那卢羡月，阿父您可知，陛下从未如看她俩那般看过我。女儿到底哪里不好，就这样惹人生厌呢？”
何皇后一改嚣张跋扈的模样，委屈绝望又凄苦的模样，叫何老将军看了，怎能不心如刀绞？
一旁的曲媪也跟着掉泪，道：“将军，娘娘她，心里苦啊！”
何老将军满身颓败，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何尝不知皇帝不喜苕君，可皇帝乃仁义之君，就算苕君不在他的心里，只要苕君无错，皇帝便不会动苕君的后位。
他笃信这一点，当初才会将唯一的女儿送入皇宫。
本以为，时日久了，皇帝与苕君之间总会生出情意，没想到，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却始终冷淡，苕君的心中，又是这样凄苦。
他不禁后悔，当初让苕君进宫为后，或许是个错误。
依稀记得，苕君听说当了皇后便不能出宫跑马，不能出入校场，不能随意游玩，她是有些不愿的，是老妻多劝了几句，苕君这才勉强答应。
老妻那般说，自然是他的授意。
南阳何氏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而他只有苕君这么一个女儿，不叫她进宫，还能叫谁去？
可如今，何氏已如他当初畅想的那般，成为大祁的顶级士族，枝繁叶茂，荣昌无双，他的心中，却并未有之前期待的那般高兴。
这些荣华富贵，都是由他和儿子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由女儿在宫中孤独无望，度日如年换来的，如今他不禁想，值得吗？
当初他觉得值得。
可将死之人，只觉得荣华富贵俱是一场虚幻，儿女和乐，日子舒心才是最好的幸福。
何老将军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苕君，阿父知道，苦了你了。可是，如今太子已经长大，你也做了皇后，咱们不能往后看了，只能往前。太子之位必须保住，这不是为了何氏，亦非为了你的两个阿兄，而是为了你，为了太子。你若要辰儿好，便将这些怨言放一放，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阿父不知还能撑多久，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啊！”
何老将军也流出泪来，动情道：“你阿母临去时，最担心的便是你，她说你不爱拘束，却一辈子都困在了那一方小小天地，你一定十分煎熬。阿父如今，亦觉得对不住你，倘有机会，阿父绝不会叫你进宫。可惜，苕君啊，咱们没得选了。”
这么多年，何皇后终于听见了这番暖心的话，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滚落，但见曾经如山的阿父如今却苍老病弱，涕泪横流，何皇后反而止住了哭泣，她擦了擦眼泪道：“阿父，我知道，如今我和辰儿，还有咱们何氏只能走下去！我不会再任性了，阿父和阿母，当初也是为了我好。试问如今天下女郎，谁能有我尊贵？与之相比，情爱算什么！阿父，你莫哭了，女儿真的想开了。原来我觉得阿父拿女儿当家族的垫脚石，阿母也不心爱我，如今我知道错了，阿父阿母心里有我，当初阿父也曾叫我自己决定，既然我当初决定入宫，那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结果，是苦是甜，我认了！”
何皇后的目中，涌出了一丝狠戾：“我一定要让辰儿登上帝位，让何氏一直繁盛，阿父，你且看着吧，女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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