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景睁着眼睛躺在简帐中,头还有些痛。
一旁的蒙夜低声说着话:“……慕容握瑜就是来求亲的,他们的副使亲口所说,倘若陛下答应,他们将用万匹良马作为聘礼,当然,他们还希望和亲公主能带一些匠人和种子作为陪嫁,为吐谷浑带去新的生机,只要陛下答应,他们愿与大祁永结同好……”
穆元景看着近在咫尺的帐顶,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自母妃去后,他第二次有这样压抑的感觉。
果然。
慕容握瑜就是来和亲的,而他,显然看中了大皇姐。
穆元辰必已知晓,他与皇后的态度一致,必是愿意的。
毕竟,皇后没有女儿,不管是哪个公主和亲,又关她什么事呢!
“殿下,莫要想太多,”一旁的蒙夜劝道:“便是那慕容握瑜开口求娶大公主,陛下也未必会答应……”
是的,父皇未必会答应,但由得了他么?
何氏一个尚未成年的竖子都敢当堂冒犯龙颜,父皇拿他怎么样了吗?
母妃死得那样惨,父皇对着自己痛哭流涕,但是,父皇又敢着人去查吗?
堂堂天子,不过如此。
大皇姐不过是父皇半路所得的女儿,父皇会为了她与皇后太子并半个朝堂抗衡?穆元景不信,也不敢报以侥幸之心。
可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杀掉慕容握瑜。
但杀掉之后呢?
穆元景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毕竟,这关乎大祁的未来,关乎万千百姓的生死,他能痛下杀手,不顾后果吗?
头越发痛起来,穆元景大口大口地喘息,手脚发麻,心烦意乱,他几欲发狂。
便是蒙夜粗心,也察觉了穆元景的异样,他忙道:“殿下,想开些,兴许大公主自己便有办法呢?大公主那么厉害……哦对了,方才,大公主与王家郎君出去了,殿下想知道大公主说了什么吗?”
这一招果然有用,蒙夜只见穆元景双眸一清,望着他道:“你又去听壁角。”
白了穆元景一眼,蒙夜索性不说了,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嘛。
不过,见穆元景不作声了,蒙夜反倒撑不住,又道:“殿下要听吗?”
穆元景没好气道:“还不快说!”
蒙夜得逞一笑,道:“卑职没敢细听,只听大公主与王家郎君说,她无意成婚。”
“无意成婚?”这个答案让穆元景意外,他下意识道:“为什么?”
蒙夜耸肩:“卑职不知,那王家郎君也问了,大公主说,她可能是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穆元景重复了一句,却瞬间明白了大皇姐的意思。
世人皆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到了年岁便要嫁娶,可自他弄明白成婚之意后便觉得,两个陌生人,怎能随便成婚呢?
国子学中的师傅却只说男女成婚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服气,回去后问母妃,母妃也觉得他说的对,但除了母妃,别人竟好似都不能理解他这种想法,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异类。
如今看来,他或许是个异类,但并非没有同类。
因为这个认知,穆元景心中激荡不已,恨不能立时去寻大皇姐,声援她的决定,安抚她可能存在的自我怀疑……他想告诉大皇姐,他能理解大皇姐的想法,大皇姐不必犹豫,不必孤单,有他在,他愿与大皇姐同行……
他“噌”得坐起了身,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又倒在了毡毯上。
蒙夜叫他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怎的了?”
穆元景的脑中转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清明。
但他方才的冲动却已渐渐平复,大皇姐既能对王玄思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早已想得清楚,何须自己多言?
他还是想想怎么对付慕容握瑜吧。
同一时刻,另一顶简帐中也在悄声谈论。
豫章王闭着眼睛躺在毡毯上,听着王玄思低低的话语,嘴唇抽搐了两下,道:“阿秾她真这样说?”
王玄思点了点头。
豫章王不禁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阿秾竟会是这样的性子。”他偷眼觑了王玄思一眼,道:“阿宝,你实话与外祖说,是不是很伤心?”
王玄思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外祖父,我确实有些伤怀,但是,也不是特别伤心。大公主……虽让我震惊,但正是因此让我明白,大公主与我并非同路之人。”
豫章王不禁点头,坐起身拍了拍王玄思的肩膀,道:“阿宝能看清这一点,外祖父便不担心了。阿秾这丫头,若是男子,必将成就一番大事,可惜了……”
王玄思却道:“便是女子,也无碍大公主的决断。”
“话是这么说,”豫章王叹了一口气:“世道难,女子更难,想要做成什么事,就更是难上加难,且看着吧,大公主能逃过和亲这一关,才有后续,若不然,吐谷浑那等蛮荒野地,便是她的埋骨之所。”
王玄思叫豫章王说得心中一痛,道:“外祖父,我们帮一帮大公主吧。”
豫章王点着头道:“帮!若外祖父能帮上,外祖父绝不悭吝。可你外祖老了,你外祖母与祖母也老了,我们能帮上的忙,还算什么忙呢?”
王玄思不禁心中悲凉:“那大公主,可如何逃过这一关?”
“逃不过,便是命。”豫章王的面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无奈与晦暗,道:“阿宝,你需知道,命运无情,倘使叫我们失望,那除了接受也是别无他法,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王玄思没料到一向不羁的外祖父竟也有这般消沉的想法,但,他无从反驳。
但世事难料,或许,大公主的命运也没那么可怜。
长华当然不会让自己那么可怜。
今日慕容握瑜的一番举动,以及穆元辰的暗示,已让她明白自己绝逃不过这一场飞来横祸,不过,逃不过便逃不过吧,她本没想着自己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
不过是逆风而上罢了,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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