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回到家中,站在空荡荡的堂屋之中,一时之间不知做什么才好。屋子里一片死寂,安静的可怕。平日里虽然张若梅也不是爱闹腾的人,走路也静悄悄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方子安说的话多,张若梅只是搭两句话而已。但最起码还有个说话的人。眼里有个人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方子安也觉得心中安定。
但现在,张若梅离去了,眼前的安静却让方子安心里极度的不适应,甚至有了一丝恐慌。
西厢房内,张若梅平日睡得那张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的,东西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但是那住在这里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方子安呆立片刻,回到自己的房里,想躺在床上睡一会,舒缓疲惫的身心。但是往床上一躺,鼻端便嗅到枕畔残留的昨夜缠绵时张若梅留下的气息。想起昨夜的甜蜜和泪水,想起张若梅如水的柔情和如海的爱意,想起那一次次疯狂的欢愉,方子安更是心中难受之极。
斯人已远去,再相见不知何日。方子安将头埋在枕头里,不知不觉,竟然落下眼泪来。
毕竟身心俱疲,昨夜其实一夜未眠,此刻身体上和心理上都甚为疲惫。所以,不久之后,方子安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安被院门的响动声惊醒。他一骨碌坐起身来,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院子里有了脚步声。
“方公子,方公子在家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叫道。
方子安下了床,来到长窗前查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一名青年女子,正朝着屋子里张望。
“姑娘是何人?找我作甚?”方子安叫道。
那女子循声看来,看到站在窗前的方子安,忙道:“方公子,我是秦姑娘派来请公子去赴宴的,昨日已然来打了招呼了,方公子准备好了么?马车就在外边,咱们出发吧。”
方子安想了想沉声道:“抱歉的很 ,在下身子不适,今日便不去了,还请回禀秦姑娘,就说子安改日去叨扰。”
那女子愣了愣道:“方公子病了?”
方子安道:“只是身子不适而已,并无大碍。姑娘请回吧。万分抱歉。”
那女子还待再说什么,却见方子安已经关了窗户。无奈只得叫道:“那好吧,公子好好将养,我回去禀报秦姑娘。”
那女子转身往院外走,忽然间后面方子安的声音传来道:“姑娘稍候,我随你去便是。稍等片刻,在下稍稍整理一番。”
半个时辰后,卿园后园凉亭内,方子安和秦惜卿已经对坐在摆满酒菜的石桌之侧。
秦惜卿心情很高兴,看得出今日也特意的打扮了一番,一身湖绿长裙,身形愈发显得曲线玲珑,风致宛然。
“子安,今日特地设宴给你接风洗尘。按理说应该昨日便请你来的,但我想你大考出来,应该想休息一日,所以便改为今日。你不会怪我吧。”
方子安端起酒杯道:“多谢了,我怎会怪你。确实昨日想歇息一天,那秋闱号舍简直是囚牢,考了三天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不过好在是过去了。”
秦惜卿嫣然一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其实昨日我打算去接你的,不过怕太过明目张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便没有去。我敬你一杯,权当赔礼。”
秦惜卿以袖遮口,喝了一小口。方子安也一扬脖子喝光了杯中酒。
“惜卿便不问公子考的如何了,你说过,你是必中的。惜卿只等着好消息便罢了。”放下酒杯,秦惜卿用丝帕沾了沾嘴角边不存在的酒渍,笑着道。
方子安苦笑道:“那是吹牛的话罢了,谁敢说必中?总之我尽了力,中不中便看天意了。中了最好,不中我便开面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惜卿笑道:“怎地今日有些颓废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你说的话了。你去开面铺?那可要笑死人了。你岂是那样的人。”
方子安没有说话,只看着亭外风景出神。
秦惜卿想了想,微笑道:“怎么?有什么心思不愿意跟我说么?适才一眼见你,我便觉得你今日情绪有些不对劲。似乎满腹心思的样子。莫非是我多虑了?”
方子安叹息一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若梅她……走了。”
秦惜卿愣了愣,讶异道:“张家小姐走了?去哪里了?”
方子安道:“去寻她兄长去了。早晨我才送她登船。哎,我心里很是不好受。她兄长在北地金人占领的沦陷区,那是很危险的地方,她这一去,哎,令人担忧。”
方子安简要的将情形跟秦惜卿说了一遍,当然,并没有将两人昨夜发生的事告诉秦惜卿。
秦惜卿沉吟片刻,轻声道:“原来如此。公子原来是为此事心情不好,看来,公子对若梅小姐似有情义啊。”
方子安苦笑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更何况她住在我那里数月。我甚至都想要娶她为妻了。”
秦惜卿愣了愣,旋即恢复正常,轻声道:“幸亏你只是想想,你娶谁都成,但若梅小姐却是不能娶。”
方子安皱眉道:“此话怎讲?”
秦惜卿正色道:“那还用我挑明么?她的身份太过敏感。你娶了她,迟早会惹来麻烦上身。你可莫要以为刺杀之事老贼会罢手,暗地里他定在继续追查。她的身份可以隐瞒一时,却迟早会暴露。一旦暴露,你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后果。你娶朝廷罪臣之女,而且还是刺杀秦桧的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方子安皱眉喝酒,他当然知道秦惜卿说的是对的,张若梅昨夜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事实就是如此。
秦惜卿道:“其实,若梅小姐走了最好。她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留在京城迟早会身份暴露,对她对你,对所有人都不利。那日王爷和史大人其实也是这种看法,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虽然说,若梅小姐是忠良之后,理应尊敬保护她,但确实她留在京城不是个好主意。她去北地找他的哥哥,也算是一条出路。”
方子安皱眉道:“你们怎地如此现实,怎么能这么对她?金人沦陷之地何其凶险,便不顾她的安危了么?王爷和史大人当着她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王爷说的好听,什么忠良之后,什么敬佩有加的。史大人那么说则更加不该,他可是受了张统制的恩惠的。张统制之女也算是他恩人之女,他怎可如此。”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轻声道:“公子稍安勿躁,看来你确实是爱上她了,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激动。但是,绝不能感情用事啊。事情要看大局,目前的情形下,老贼巴不得抓到把柄对付王爷,当然要小心为上。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你要他们怎么想?”
方子安喟然一叹,知道秦惜卿说的也是实情。意气用事是没用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张若梅这一走,似乎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到底心中有些难受。想想张若梅的经历,更是为她感到难过,对她也更加的怜惜。
“子安,你若真喜欢她,便不要在此事上纠结。将来扳倒老贼,为岳元帅张统制他们平反昭雪之后,一切的障碍便不复存在,到那时你要娶她,惜卿第一个给你道贺。只是目前,确实不能如此。莫怪惜卿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起来似乎有些刺耳,可是这是实情不是么?”秦惜卿柔声道。
方子安长吁一口气道:“你的话是对的,我只是心情郁闷罢了。我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力量太小,无足轻重。越是知道这些事,便越是觉得自己如蝼蚁一般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很是难受。”
秦惜卿伸手搭在方子安的手背上,轻声道:“子安,莫要妄自菲薄,你会有大作为的,只是目前的局面只能稍加隐忍,只能受些委屈罢了。而且,在目前的情形下,行事可不能太莽撞。我听说你在贡院门口和秦桧的孙子秦坦闹起来的,闹得他下不来台是么?”
方子安苦笑道:“这事儿你也知道啦。看来我又错了。”
秦惜卿道:“我怎会不知。哎,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何必去招惹他。无端惹那秦坦,后果甚为严重。那秦坦……可不是个善茬。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方子安道:“我只是不能无视他当着我的面作恶。我那么做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越是当着那些学子的面,我越要给他下不来台,便是教他们知道邪不压正的道理。让他们知道要敢于发声。不然的话,所有人都默认他作恶,都不出来说话,势必将来都没人敢反抗了。有些事往往只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领头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那天也有很多学子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秦惜卿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让惜卿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只是一时的意气而已。”
方子安苦笑道:“原来在你心中,我是个冲动顽劣之人。”
秦惜卿一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么想的。你这么做固然很有想法,但是你却可能给你自己招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了。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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