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伸手从那肚子中掏了一块狼肉出来。
但他并没有直接放入口中,而是凑到近前去用鼻子用力闻了闻。
若是金爷不说,刘睿影定然是区分不出来。
他本以为这狼肉会有些什么特殊的气味,没想到却是和牛羊之流差不了多少。
金爷看到刘睿影的举动,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
不论是谁,对新鲜事物总是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刘睿影最终还是一口咬了下去,这就是极好的。
“味道不错!”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以前可曾吃过?”
金爷问道。
“说来也不怕笑话……以前别说吃过,这狼,我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刘睿影说道。
“那倒是有些可惜……”
金爷砸着嘴说道。
“什么可惜?”
狼肉还在嘴里嚼着,刘睿影含糊不清的问道。
“刘省旗还没见过活生生的狼,结果就跳了一个步骤,直接吃进了肚中,难道不可惜吗?”
金爷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也是这番道理没错。
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起码在中都城里一辈子都碰不到。
“中都城里到了年关时节,也会有不少西北的商人,带来些珍奇去展览。只不过人头攒动,小时候挤不进去,后来也不愿去凑那热闹。要是去看了,说不定就有活生生的狼。”
刘睿影说道。
“你的师侄怎么不来吃饭?”
金爷问道。
“不用管他。饿了自然就会进来。”
刘睿影说道。
话音刚落,华浓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趁热吃!”
刘睿影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对华浓说道。
“那人又来了。”
华浓却摇了摇头说道。
“谁?”
刘睿影有些诧异。
华浓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金爷。
金爷正在专心对付手上的一大块卤牛肉,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之后,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
“看来是找我的。”
说罢,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帐。
刘睿影紧随其后,看到营帐外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人。
正是上次来客栈中要杀死老板娘的那位。
“你做事未免也太没有规矩。”
金爷背负这双手说道。
那人听闻后头一歪,似是不解其意。
“既然你选择先杀我妹妹,怎么她还活着就来找我?”
金爷接着说道。
“你妹妹拼死也不愿使出斩影刀。”
此人说道,语气中颇为无奈。
“那你就料定我一定会用?”
金爷问道。
“杀你俩的前提条件一模一样,本来就可以部分先后的。再说,你是男人。男人总该比女人更痛快些。”
此人说道。
“我是男人不假,男人一般都比女人痛快也不假。但在生死面前,男人也可以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金爷说道。
“所以你也不会出刀?”
此人问道。
“你没看我连刀都没带?”
金爷张开双臂说道。
他周身上下空无一物。
此人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默不作声。
静静地站在那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金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刘睿影。
刘睿影能够感觉到金爷是想笑的。
只不过他的定力着实不错,竟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不管怎样,在有人哭的时候,却是都不应该笑的。
这道理刘睿影都知道,金爷没有理由不知道。
“这么多年,你也是辛苦……”
金爷说道。
算是安慰?
还是关心?
刘睿影分别不出来。
但他却从这句话中听出来金爷似乎对这人很是了解。
或许他们俩的关系,就和自己与靖瑶的一样。
是仇敌,但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知心人。
此人听到金爷这句话,哭声又却是比先前更加放肆。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都回荡着一股浓浓的悲情。
文琦文和青雪青也闻声走出了营帐。
“哥,这是怎么了?”
青雪青弱弱的问了一句。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着实太多。
早就超过了她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的承受能力。
“没什么,只是有人在哭鼻子。”
金爷说道。
纵然他心知此人与青雪青的母亲小钟氏纠葛很深,但金爷也不愿意想这些事情全全然的告诉她。
在他心里,青雪青还是个孩子。
虽然两人同辈,但金爷总是把她母亲以及自己等人的恩怨划拨倒上一辈儿去。
但凭这一点,常人就很难做到。
都说什么祸不及子孙,可这般恩怨却是牵扯了一个家族中的两代人。
到底谁是子孙谁是长辈,怎么能够轻易地区分开来?
“他为什么要哭鼻子……这是谁?”
青雪青问道。
“他是我一个朋友,最近好像是遇到了些伤心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金爷随和的说道。
“既然是朋友,哥哥你为何不让他到营帐里坐坐?吃点东西或者喝些酒,应该就是不会这么难过了。”
青雪青扑闪着眼睛说道。
“你说的没错,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金爷说道。
青雪青皱着眉头,一脸着急。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这般的痛哭流涕,当然也想象不到此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不管你再如何强大,如何威风,都会有最脆弱的一面。
只是有些人等到了自己可以展示脆弱的那个人。有些人却终其一生只能自己将伤口抚平。
因为他们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他们不应该关注的事情,把自己的所有关心和温暖都给了不应该得到的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是心弦在不经意间就被拨动了,但是你又不能十分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找到那个真正拨动你心弦的人。
很多时候,眼泪不是委屈,也不是后悔,而是犹豫和迟疑。
就像在是在正午十分,除了自己的影子,很难找到一点黑暗。
越是热闹的人,心底里越是冰凉孤独,尽皆都是掩饰罢了。
此人仍然裹着黑袍,带着面巾没有摘掉,因为他还在权衡,还在选择。
他害怕当自己义无反顾摘掉的那瞬间,对面的人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就在这种矛盾中,过了很多年。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青雪青走上前一步问道。
“我想喝汤。”
此人抽噎着说道。
“喝汤?什么汤?”
青雪青问道。
伤心的时候应该喝酒才对,怎么会要喝汤呢?
“我想喝,腾龙入海!”
此人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
据他了解,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做得出腾龙入海。
那就是位于中都城内的祥腾客栈总店。
这座总店,位于中都城最核心的区域,与擎中王府毗邻。
远看,飞起的屋檐层层叠叠,用石材整体切割而成的立柱整整又四十七个。
奢华又不失典雅,静静的伫立在街口。
门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祥腾客栈。
走进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有种种高人一等。
与别出都是跑堂的小二哥不同,这家总店,门口的迎宾全部都是妙龄少女。
有眼力的人不难看出,她们却还都是武修。
浅绿色的裙装,衬托出曼妙的身材,性感又不失端庄。
淡淡的微笑时刻保持在娇好的面容上,使人倍感亲切。
能进这里的人们,非富即贵,每年中十有八九,擎中王也会将这里作为他的宴请之地。
而祥腾客栈总店,却是有三绝。
人绝,酒绝,汤绝。
这里的客观个个都是名动一方的强者,或是万贯家财的富商。
祥腾客栈总店有一道祖传一道酒方,单名一个字,祥。
一杯下肚,全身由内而外变能散发一种暖意。、
在深冬的时候喝一杯,回味无穷。
入口甘甜,不辣不呛,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吞下肚中,不知不觉的就一醉不起。
另外祥腾客栈共有九九八十一种汤。
九九为归一之数,意味便尝这八十一种汤之后,就不得不再从头再来一遍。
这汤也甚是怪异,看上去没有任何的辅料,有些甚至比太上河的水还要清澈三分。
可入口之后,确是满腹芬芳。
但若只是如此,可着实不能算得上一绝。
这汤最关键的在于,不卖只送。
祥腾客栈这家总店,只给他们认为配喝这汤的人送。
总店后堂的总厨马文超会根据客官今日的菜色,喝的酒种,来时的心情,以及宴会的主题来搭配。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得到汤之后而不满意的。
当然,所有来这的,都希望自己是那位得到送汤机会的幸运儿。
毕竟,每天祥腾客栈的汤锅,只用七次。
送完了,没有了,只能等待明日。
在祥腾客栈总店中的汤谱中,腾龙入海,却是压轴的存在。
刘睿影也只是听说,还未能有这口福亲自品尝。
没想到这人却是如数家珍般,对这名字张口就来。
“你想喝腾龙入海,不如让自己早些解脱。在这里哭鼻子怎么能喝得到?”
刘睿影说道。
此人破涕为笑。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个知道腾龙入海的人。”
“我也没想到一位喝过腾龙入海的人,竟然会在远离中都千里之遥的鸿洲矿场上放声大哭。”
刘睿影说道。
此人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后掀开自己身上的黑袍。
袍底有一首诗,使用金线绣上去的。
在漆黑的底色中,白反而没有那么醒目,倒是金色更能夺人。
“昔日旧情难再续,碧海涛涛涤喧嚣。历历往事上心间,相思尽头空寂寥。 佳人不知何处去,怎忍长夜独萧条。 相逢之日不逢时,英雄情关长浩浩。”
刘睿影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
这显然是此人自己写的诗。
不过刘睿影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自称自己是英雄。
这世道,伪君子太多,缺的就是真性情。
大家都颇为客气的说着谦辞,实际上心底里那点算计,却始终都是那么几样。
如此说来,像他这般,干脆坦荡的说自己是英雄,倒也着实是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原来英雄也会哭,不都说英雄无泪?”
刘睿影说道。
“英雄也是人,人不仅会笑,也会哭。而且这一辈子,哭的总是要比笑的多。”
此人说道。
他的语气已然平稳。
说明他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人总是在哭中来,哭中走。
刚刚诞生的时候,自己哭。
待到要走了的时候,旁人哭。
一头一尾,一前一后,这夹在两声哭中间的,才是真真切切体会过得光阴。
这么一想,他说的却是没错。
最重要,最关键的两处,都被哭抢走了位置。
那笑,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身上现在领着公差。你和我之间却是私仇。虽然不能左右的你的行为,但若你真是个讲原则,又渴望被信任的人,那我也可以借用你的原则和渴望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金爷说道。
随即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位部下。
金爷让他从营帐中取来了自己的刀。
他把这柄始终跟随着他,从未离身的刀信手一抛,扔到了那人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
此人不解的问道。
“我不出斩影刀,你是不是就不会杀我?”
金爷问道。
此人点了点头。
“现在却是连刀都给你了,自是也无刀可出,我是不是就能一直活下去?”
金爷再度问道。
此人略微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没有道义,但我现在的确有不能死的理由。待此间的事情处理妥当,你就可拿着我得到,去我府上寻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出刀,斩影刀。”
金爷说道。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位刀客扔掉手中的刀?”
此人问道。
“边军饷银。”
金爷说道。
他本以为说道这个地步,此人就应该明白。
没想到却是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不得已,金爷却是又废了翻功夫,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此人细说了一遍。
“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对外面的事情没有任何了解。不过我很佩服你,和你比起来,你才是英雄。”
此人听完后说道。
他弯腰捡起了脚边今夜的刀。
蹭的一下拔出了刀锋,将自己身上的袍子,写有那首诗的位置割了下来。
随后收刀入鞘,把这片袍子缠在了刀柄上,还系了一个漂亮的绳花。
“我相信你。”
此人说道。
竟是把刀又还给了金爷。
“等你的事情忙活完了,就来这里找我。我等你。”
此人转过身去,步履轻松的朝前走着。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形便隐于了戈壁风沙之中。
不过临别之际,他的目光却在青雪青的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
风中传来隐隐的两个字“真像!”。
“哥,我觉得他好像认识我……”
青雪青说道。
金爷撇了撇嘴,有时候不得不得佩服这女人的直觉。
即便青雪青还没有蜕变成为女人,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性别天赋却已经站露出了萌芽。
“他虽然是我的朋友,可是我和他都不熟,又怎么会认识你?难道你此前还来过这矿场不成?”
金爷说道。
显然这句话没能完全打消青雪青的疑虑,她皱着眉头走回了营帐中。
金爷看着自己手中失而复得的刀,以及缠在刀柄上的那一片袍子,很是无奈的摇头笑着。
“刘省旗,可是让你见笑了……”
金爷说道。
“青府中的事,我大概也知晓一二。金爷你到如今却是还能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也是令在下颇为敬佩!”
刘睿影说道。
这倒不是客套话。
刘睿影是真心诚意说出来的。
单凭方才金爷能有魄力扔出自己的佩刀,这份气魄和胆量就非常人可及。
“刘省旗谬赞了……咱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金爷说道。
这顿饭吃成了上下两截,却是没人能够预料到。
本来是没有酒的。
可金爷非说自己受了惊吓,需要喝酒压一压,刘睿影也只能与他举杯共饮。
“金爷可知道此人的来历?”
刘睿影问道。
他仍旧在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时去的中都城,又是跟何人一起去的祥腾客栈总店喝的汤。
金爷没有回到刘睿影的问题,而是让人在自己面前摆了一个棋盘。
“我以前是个很冒失的人,知道我父亲收了我的刀,让我学下棋。刘省旗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金爷问道。
“金爷怎么知道我会下棋?”
刘睿影问道。
“听说中都查缉司为了让人精心,用的办法却是和我爹一模一样。所以刘省旗定然是会下棋的。”
金爷说道。
他讲的倒是不错。
刘睿影虽然棋艺不惊,但对于手谈一道还是能够应付一二的。
“在查缉司中,我们最最先开始的并不是读书识字,更不是修武,而是下棋。互相在方寸之间与人争雄。但是有一天,先生忽然对我们说,下棋的格局太小了。方寸永远是方寸,即便你心怀整个天下,你面对的也永远只是这一副棋盘。输一局棋不痛不痒,但输一条命可就不同了。而后他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柄长剑,让我们一剑劈了棋盘,而后将黑白棋子全部洒到了茅厕里。”
刘睿影说道。
金爷没有接过话头,反而频频举杯,和刘睿影一连喝了三大杯酒。
刘睿影甚至觉得,今夜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好赢。
喝酒下棋,刘睿影从来没有尝试过。
就连这棋子,他也有许多年不曾触碰。
酒乃激烈之物,手谈又最精心安稳。
本就是互相冲突的一对冤家。
下棋是无如何也该喝茶才对。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这世上能有醉拳,那为何不能有醉棋?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心情顿时也变得豁达起来,一时间竟开始自饮自酌。
两人的水平相差无几,都是半吊子,算不上高手,因此厮杀的也并不激烈。
这一盘注定没什么结果的棋局,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对弈的双方却是都坐不住了。
刘睿影和金爷相视一笑,同时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篓子中。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皮鞭抽打的声音。
金爷告诉刘睿影,这是下午的苦工们要去矿场上换班了。
刘睿影这次看到,在方才他吃饭的营帐的东南角,搭着一个硕大的棚子。
这棚子只有一个顶盖,四面围着席子。
正面开了一个小口供人进出。
刘如意为了看得清楚些,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一股浓密的汗臭和屎尿味道便迎面而来。
随着那些精壮汉子的不断催促和打骂,一个哥哥蓬头垢面,赤脚坦胸的苦工们这才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皮鞭抽打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只能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这些苦工各个双眼孔无神,仿佛那抽打在身体上的鞭子,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为何这边的苦工和在老爸娘那里看见的如此不同。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卖身?”
刘睿影问道。
“不错。签字画押之后,生死有命。”
金爷面色平常的说道。
“老板娘那边的苦工好像要比他们滋润的多。”
刘睿影说道。
“那边的人,可不卖身。我妹子应该对你说过,都是来躲事的。你可别看他们这扣扣缩缩的样子,好似一碗酒都舍不得喝完。其实各个儿身上至少都有几十万两银子,只是不敢花罢了。”
金爷说道。
刘睿点了点头。
这些情况,他也略知一二。
那些人身上背负着几十万两银子的同时或许还有几十条人命。
什么时候那些个仇家和官府都放弃了寻找和追捕,他们才能挺胸抬头的走出矿场,大肆挥霍,重新做人。
而眼前这些苦工们性质却有所不同。
他们都是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把自己一副肉体连带着余生的所有光阴都卖给了金爷。
有时候这买卖深知都不一定是用的真金白银。
或许只是金爷的一句话,一个承诺,亦或是举手投足间就能帮他们了却的一桩心愿。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瘦高个儿!”
金爷指着一人说道。
“爹娘死了,自己却连个棺材钱都没有。来我这里哭爹喊娘的想要谋个差事,但他身子却还有残疾。挖一铲子就得喘个三五口……但我也是架不住他把自己爹娘的尸体成天的摆在我府门口不远处。我虽然是个武修,也算是江湖中人,不讲迷信。但没日没夜的如此,却也是闹心不是?最后还是收了他,给那二老办了个体面的丧事。就这样他来这儿矿场也是有半年多了。”
金爷说道。
“两口棺材一个土坑就能买下个活生生的人一辈子,金爷这番算计在下着实佩服!”
刘睿影冷冰冰的说道。
金爷听出刘睿影语气很冲,想必是因为眼前的场景使得他觉得自己极为麻木不仁切又一颤冷血。
不过这样的误解,金爷不是第一次得到,刘睿影也不是头一遭错他的人。
那老板娘为何与金爷不常往来,还要躲很远?
这便是其中的愿意之一。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看不顺眼,更何况刘睿影一个外人了。
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议论,怎样冷眼,金爷却是都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做法。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
你有能耐,便是金山银山。
你没本事,要么卖身,要么就喝风吃屁。
这些人,都是没本事的人。
金爷觉得,人活一辈子,头脑和身板儿总要占一样。
若是个读书的料,那砸锅卖铁也要去读书,日后去博古楼也好,通今阁也罢,考出个品级来,穿上那一身文服,就是最低级的白娟草,旁人也会高看不少,去到个偏远的镇甸,足够生存不说,还能获得体面。
若是品级更高,那旁人见了还得尊称一句先生或老爷。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不就是这般道理?
可有些人脑子笨。
大家伙儿半日就能记住的词句,却是要耗费半月的光阴还很是勉强……
这样的人就没法依仗自己的头脑,不如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获得一副结实的身板,日后就算是扛活儿卖力气,也能吃口饱饭不是?
这样什么都不占,一文不值的卖身苦工,金爷甚至觉得他们在这世间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刘省旗却是觉得我对他们有些苛刻?”
金爷问道。
“这是您矿场的私事,在下却是不便多言。”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都用上了尊称。
本来和金爷已经极为熟络,互相带个称呼只是最后一层客套罢了。
毕竟身份有别,很多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做到。
现在这个“您”字一出口,二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又生疏了起来。
“刘省旗生长在富裕的中都,不能理解也不奇怪。想必那中都城里,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金爷说道。
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中都城虽然贵为五大王域之首,天下中心,当然是最为富庶之地,但也决计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至于乞丐,却也随处可见。
尤其是赶上不好的年头,天不作美。
西北滴雨不下,南方却又频发洪水。
农民没法子种地,大家都没饭吃,就只能做了那流民。
但这灾情一起,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平复下去的。
各大王域即便再积极的赈灾,也总会有鞭长莫及耳之处。
这时候,每个王域的王城和中都城就成为了这些灾民心中唯一的希望。
“那王爷生活的地方总不至于也没饭吃吧?”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如同瘟疫一般扩散。
众人一拍即合,便开始朝王城和中都城进发。
四年前,刘睿影就见过一次。
那一年,就连富足的中都城却是都不得不开仓放粮。
查缉司中蒸的米饭,不知都是存放积压了多少年的沉米……吃到口中,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包括刘睿影在内的众人都得用热汤冲泡一番,才能勉强吃得下去。
那一年直到过冬钱,不光是长街上,就连中都城的城墙下都是面呈菜色的灾民们。
查缉司中像刘睿影这般较为清闲的人员,也都被抽调出去,忙活相关的赈灾事宜。
“乞丐……自然是有的……”
刘睿影说道。
“这就是了。哪里都会有穷人,到处都有贫苦。有些人是因为可怜,有些人纯粹是因为好吃懒做。都说那些纨绔子弟,二世祖们喜欢坐吃山空,但在我看来很多人吃不饱饭纯粹是自己的原因。”
金爷说道。
这话刘睿影无法否认,也无从反驳。
他见过许多四肢健全,头脑清晰的年轻人,恬不知耻的在街上乞讨。
纯粹就是因为懒惰。
现在的天下,很是太平。
只要有心又肯吃苦,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温饱不成问题。
中都城中有个坊市,是专门供给力巴们接活儿之用。
看着虽然清苦,但辛劳些年头,却是也能积攒下来余钱娶妻生子,孝敬双亲。
“金爷的意思是,这些人本是要饿死的。但来了这里之后,反而是条活路。”
刘睿影说道。
此刻他却是也缓和了下来,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失态。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到我这里来,他们不说饿死,也早晚会被狼吃了。语气那样,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已经足够好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善良,或者说给了他多么大的恩惠。卖身也是有契约的,也是他们自己签字画押过的。说到底,也是各取所需,一场交易。”
金爷说道。
棚子里的苦工们已经全都走了出来,他们被金爷的部下看护者,手上按着铲子,凿子等等工具朝矿场走去。
刘睿影和金爷跟在他们后面,步履平常。
金爷要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处理完了。
他是不需要亲自去矿场的,只是听听部下的汇报,翻翻账本儿就好。
不过刘睿影知道,能拿的出手的账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金爷真正的账本儿,却是在他的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刘省旗可想去那矿场走一遭?”
金爷问道。
“不必了!营帐中的冶炼炉都看过了,再去看那荒地上挖矿也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睿影的本意,是想去那看看的。
可是方才这些签过卖身契的苦工或许对他的冲剂有些过大,却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金爷便能早些回到自己的府上。
相比于饷银一事,他更在意的是小机灵正在自己的府里喝酒。
今年真是赶上了彩头。
在以往,金爷和小机灵或许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但今年才刚刚春天,两人却是以及见了三次,喝酒两顿。
有时候金爷却是也难以分清,自己到底好奇小机灵肚子中的故事,还是只渴望他与自己喝酒时说些俏皮话,耍点机灵劲儿。亦或是两者全有。
但现在的他,着实是有些归心似箭。
————————
老板娘的客栈中。
晋鹏直到这会儿才刚刚起来。
昨晚的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全然消解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仍旧是酒气熏天。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口渴,尤其是像他这般喝了酒的,口渴的感觉更是要翻倍。
晋鹏一口气喝的肚子都有些鼓胀,但口中却还是很渴……
除了房门,看到月笛的门开着,他便走了过去。
“刘睿影已经走了?”
晋鹏问道。
“早就走了。”
月笛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晋鹏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月笛却骤然出剑,逼退了他前倾的身子。
“不至于如此吧……又不是在写情书!”
晋鹏连忙后退了几步说道。
“要是写情书,也就不怕你看了。”
月笛说道。
“情书这般私密的东西,不是更应该藏着掖着?”
金鹏问道。
“对别人当然要藏着掖着,但对你不同。对你反而要大大方方的亮出来,让你一字一句都看清楚了。要是看不清,我也不介意在给你读一遍。只要是能让你趁早死心就好。”
月笛收了剑,双眼一番说道。
“那你却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问道。
他对月笛方才的嘲讽却是浑不在意。
“给卫启林写封信。”
月笛说道。
晋鹏听后知趣的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
卫启林,查缉司掌司。
也只有月笛敢于直呼其名。
晋鹏知道月笛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掌司写信。
这信中定然是牵扯了许多机密要事。
查缉司中规矩森严,不该问的决计不要问,不该知道的就算侥幸知道了,也要费劲心力的去忘记。
“你不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她眼瞧着晋鹏这般老实安静,竟是有些不太适应。
晋鹏抻了个懒腰后看着月笛。
月笛若是想说,不用他问,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那他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
“我告诉卫启林说,你是查缉司的决定人才,让你当个小小的站楼楼长可真是太委屈了!说什么也要让你回中都才好。”
月笛说道。
“千万别!你如果当真要这么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封信送去中都。”
晋鹏一听,惊的站起身来连连摆手。
中都城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起码现在绝对不想!
阳文镇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
虽然比不上中都城那样繁华人脑,但至少能让晋鹏过得舒适安逸。
这些年下来,他也着实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大家平时天南海北的,但终究是可以凑到一起热闹热闹,就像他上此过生辰之时一样。
要是到了中都,那可就没有诸多便利了。
“假的!我才没空去管你的闲事!”
月笛说道。
“那你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仍旧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写刘睿影。”
月地说道。
“他有什么好些的……”
晋鹏嘟囔了一句。
他扭头瞥了眼窗外,却是看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里缓缓驶来。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没山水,没楼阁的。怎么会还有人乘马车来!”
晋鹏起身望向窗外说道。
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瓜子,兀自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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