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瑶的酒刚喝了一半,就透过门窗,看到外面泛起了雾气。
临水的地方,自然潮湿。
雾气是难免的事。
就连草原上,每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也会有一层淡淡的轻纱状薄雾。
只不过算时间,现在却是有些早。
天黑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雾气,
着实有些太早……
甚至不符合常态。
“掌柜的,这夏彤镇雾气怎么上来的如此之早?”
靖瑶问道。
“水边儿起雾,就和林中见鹿一样,常有的事!”
掌柜的随口说道。
靖瑶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若是林中处处可见鹿,那猎人该有多幸福?
却是也不会为‘猎鹿人’专门给个头衔了。
无论鹿还是虎。
无论是‘猎鹿人’还是“射虎人”。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和这水边每日都会起雾,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掌柜的这一句话,能哄的住外地人和没见识的人。
却是哄不住他。
就在这时,门口处却是又走进来了一位小姑娘。
年龄不大,满脸都是怯生生的模样。
进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紧张,却是没有看到脚下的门槛。
磕碰之下,就连手上挎着的篮子都差点飞了出去。
“一位?”
掌柜的抬眼看了一下那位小姑娘,并不上前搭话。
使眼色,让那位伙计上前去问询。
若是旁的酒肆客栈,来了客人自然是好事。
客人越多,生意越好,掌柜的赚钱也越多。
可是靖瑶却从这位掌柜的脸上看到了些许不耐烦。
这种不耐烦,好似正是因为这位进门的小姑娘而引起的。
“一位……”
小姑娘低声说道。
头压的很低。
都不敢和这位伙计对视。
要是放在平常。
这位流里流气的活计,说不定还会调笑戏弄一番。
但是今日,却是没了这番心情。
小姑娘在靖瑶不远处的桌子前坐下。
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面饼,却是让伙计给他上一坛子酒。
“一坛酒?咱店里的酒可贵……”
伙计说道。
“我有钱……”
小姑娘用嘴咬着面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
“不过,你喝得完一坛吗?”
伙计看到银子,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
但他还是好奇,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会要满满一坛子酒。
可是小姑娘却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的吃起面饼来。
伙计拿走银子摇了摇头。
觉得今晚进店的,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酒坛子很快就摆在了小姑娘的桌上。
小姑娘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仍旧在吃着自己手中的白面饼。
只不过速度却是明显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一个面饼就吃完了。
现在,小姑娘的目光却是盯着酒坛子不放。
伙计的确没有糊弄她。
这一坛子酒,上面落灰不少。
一看就是在酒窖中存放了很久。
不过老酒封泥重。
这是喝酒之人都知道的事情。
伙计并没有替这位小姑娘打开封泥。
靖瑶也在想,她究竟能不能打得开。
谁料到,酒坛子上厚重的封泥,被小姑娘伸出食指一勾,就尽皆碎裂开来。
却是一粒土星欧没有落进坛子里。
看到这般手法,就连靖瑶的部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看似瘦弱的小姑娘,却是有这般指力?
酒坛已开。
酒香四溢。
小姑娘闻着酒香,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看的出她对这酒很是满意。
随即便撸起袖子,拿着桌上的碗,从酒坛子里一碗一碗的舀着酒喝。
酒水随着晚边滴拉在身上却是也毫不在乎。
就这样一口气喝了三碗之后,却是才满足的长叹一声。
抬头在大厅内看了一圈。
把靖瑶等人也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会儿她的神情却是和刚进门时截然不同。
靖瑶看着这位小姑娘,轻轻的笑了笑。
“你从哪来?”
靖瑶问道。
“南方。”
小姑娘说道。
“我叫余梦。”
小姑娘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靖瑶微微一愣。
他并没有询问这位小姑娘的姓名。
不过这个名字倒着实有趣。
余梦。
难道这梦境竟是还能有所剩余?
靖瑶不懂。
他只是看到这位小姑娘喝酒的样子,而有些好奇罢了。
“南方……南方不是都喝茶?”
靖瑶问道。
在他的对五大王域的认知里。
南方人是不怎么喝酒的。
都说南方柔和,像一盏茶。
北方浓烈,似一杯酒。
茶中的娴静,飘逸,配上那桨声灯影,丝竹清扬。
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物我两相忘之感。
而在北方,却是有些近似他们草原。
一碗下肚,豪情纵生。
多少人一手执酒,一手握刀。
冷面立残阳,笑看人间无常。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是南方人里爱喝酒的少数。”
小姑娘笑着说道。
随后又舀了一碗酒。
“你也是要过河的吗?”
靖瑶问道。
小姑娘正在喝着酒,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我要去鸿洲!”
小姑娘说道。
“那倒是同路。”
靖瑶说道。
小姑娘一听同路,眼睛却是一亮。
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拎着酒坛子就做到了靖瑶的对面。
“那明日可以一起走了!”
小姑娘举起酒碗对靖瑶说道。
靖瑶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的碰了碰。
却是很不好意思……
想自己喝酒时,向来也是用碗的。
怎么今天和一位小姑娘碰杯,却是用了王域内极小的杯盏。
正当他脑子里在想着这些事情时。
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却突然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喝醉了。
却是把靖瑶等人吓了一跳。
大家都清楚的听到,方才她头重重的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所以这究竟是喝醉了,还是磕晕了?
却是谁也说不好……
只不过那小姑娘的的篮子,却是渗出了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
靖瑶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闻到了血腥味。
正是从那小姑娘的篮子中发出来的。
他把目光转向了高仁。
高仁仍旧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他们不会知道,这位小姑娘在走进店里时,已经遭遇了六场追杀。
而她的衣裳之下的身体,却是也满满的缠着绷带。
为的就是不让鲜血渗透出来,让外人看见。
一个大量失血的人,是绝对不该喝酒的。
也不该去洗澡。
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好,每日三五碗鸡汤静养。
但她不但顺利的从这六场致命的追杀中脱身,而且还能安然自若的走入这家点中喝酒。
这小姑娘却是已经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而是了不起。
可惜,这样了不起的事迹,却是没人知道。
靖瑶只是好奇,他的篮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一颗人头!”
高仁忽然开口说道。
“那篮子里是一颗人头!”
高仁又解释了一遍。
靖瑶点了点头。
死人他见的多了。
死人头也是。
草原有个习俗,就是征伐过后,砍下敌人的头颅扔到篝火中来祭奠先祖英烈。
以此求得往后的庇护。
但掌柜的和那伙计却是也不动声色。
这就让靖瑶很是奇怪……
虽然夏彤镇已然混乱不堪。
但一般人听到自己的店内竟然有一颗死人头,难道不该大惊失色才对吗?
“等她醒来,记得问她收两份房钱。”
掌柜的指着小姑娘,对伙计说道。
“为何要收两份?”
靖瑶问道。
“嘿嘿……活人一份,死人一份。”
高仁笑着,抢在掌柜的之前说道。
靖瑶蓦然……
这句话却是让他对王域之人又看低了三分。
靖瑶尚未吃饱。
但眼前的菜,缺油少盐,让他胃口全无。
结果还不等他发作。
一位部下却是有些醉酒。
抄起桌上的一盘菜,就朝着掌柜的砸来。
靖瑶的部下,嘴里骂骂咧咧。
说的却是草原语。
这几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培训过的。
对于五大王域的语言,却是早就烂熟于心。
但一喝多,再加上这菜品着实不成样子,便难免漏出了马脚。
靖瑶听在耳里。
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若是出言解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罢了。
不过更让他惊异的是,那飞来的盘子却是被掌柜的稳稳托在手中。
就连那散落出来的菜叶,却是也都被他一一用盘子借住。
一点儿都没有落在地上。
“我说这位客官,饭菜不可口,您尽管骂!不过这盘子若是打碎了,可是得赔钱的!”
掌柜的说道。
随后起身走到靖瑶那位部下的桌旁,把菜重新放在了桌上。
瓷制的盘子,放在木头的桌上。
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这一闹,却是让那位部下的酒意已经醒了三分。
“你带的人也忒不中用了些……”
高仁用劲气传声。
言语只有靖瑶一个人才能听到。
但靖瑶却并未回答。
而是把自己桌上那条未动过筷子的鱼端到了高仁面前。
“你也是水边长大的人,吃鱼应该不费事吧?”
靖瑶说道。
同样是劲气传声。
只不过高仁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却是骤然冷厉!
就连手中的筷子也有些僵在了原地。
他从未告诉过靖瑶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靖瑶是如何知道,他是在水边长大的人?
不过片刻的僵持过后,高仁却是转而一笑。
“多谢老爷!”
高仁拿着筷子,拱了拱说道。
他千算万算,却是都没有算到靖瑶竟然会调查自己。
更是没有算到,他竟然还会调查的如此细致清晰。
嘴里吃着鱼,心中却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算计。
看来自己的确是不能小看这些草原人。
都说他们心思粗大,遇事只知用蛮力解决。
但却是忽略最重要的一点,顽强。
草原人自由磨练出来的顽强性格,不是五大王域中人可以比拟的。
而顽强的性格在很多时候,足以弥补自己心思不够玲珑的缺点。
靖瑶的心思在草原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细腻了。
再搭配上他这般顽强的个性,世上还能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吗?
一次不行就两次。
永远不会有上限。
永远都要再试一次。
也就是用这种看似笨拙的办法,竟是连高仁从小在水边长大这样的事情都知道了。
这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高仁觉得,事情反而愈发有趣了起来。
若靖瑶只是个傻子,指哪打哪的,岂不是过于无聊?
如今这般就好比一杆秤。
一边是不断增加的货物,另一边也是不断累积的筹码。
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就这样不休的拉锯僵持着。
任何一点微妙的变化,却是都能让一方满盘皆输。
这样在悬崖边起舞的斗争,让高仁充满了欣喜。
“谁说这菜不好吃?”
后堂里传来一句洪亮的女声。
靖瑶回头,只见那后堂的帘子无风而起。
一位黄奕女子正叉腰站在那里。
“她是本店的厨娘。”
掌柜的说道。
靖瑶好奇的打量了一番。
厨子多。
厨娘少见。
没想到这家店却是由一位厨娘做饭。
其实单论这刀工还有火喉,这位厨娘都是极为不错的。
只不过是油盐有些少,吃起来味道很是寡淡罢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
“家人不规矩,却是冒犯了!”
靖瑶说道。
“你想吃什么?”
黄衣厨娘厉声问道。
看来今日若是不夸她一句好吃,却是就过不去了……
不过女人大抵都是如此。
做饭虽然是厨娘的职业。
但一个女人若是做好了饭菜放到你面前,你不吃也不夸,那却是比结结实实捅她一刀还要难过无数倍。
尤其是像这位黄衣厨娘般,对自己的手艺极有自信的女人。
“都好。”
靖瑶了想了想说道。
“无菜无肉,可吃饼子?”
黄衣厨娘问道。
“吃。”
靖瑶点了点头说道。
黄衣女子转身回了后堂。
却是没有把门帘放下来。
她洗了洗手。
把衣袖卷起到手肘的位置。
露出两条并不嫩白,但却极为结实的小臂。
面团已有现成的。
用一个大铁盆扣着。
黄衣厨娘伸着头又看了看大厅。
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是再数这靖瑶一行究竟有多少人。
数清楚人数之后,他从难面团中化掌为刀,分出了一小半,放在案板上,开始揉搓。
动作极为麻利。
揉搓了一会儿,便往双掌中涂了些油。
一个面团,便在她的手下,被压扁成了一块面饼的形状。
不过这面饼却是不大。
看上去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这时,黄衣厨娘却是停下了手。
自己的双掌上又撒上了些许生面,然后便拽着这块小面饼不断的摔打。
这面饼虽小,但韧性却是极好。
摔打在案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犹如用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
如此摔打不停,那面饼却是变成了棍状,且约拉越长。
眼见就要脱手而出,但这黄衣厨娘却仍旧是不慌不忙的将手腕朝下一压,继而止住了这番势头。
一根长棍形状的面团,此刻却是要比先前大了不知多少倍。
“对不起掌柜的,却是把你的桌子弄脏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黄衣厨娘先前摔打面团的声音太大,那位醉酒后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却是悠然转醒。
脸上也有了些红光。
“无妨。脏了擦干净就是。”
掌柜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你要吃饼吗?”
黄衣厨娘伸头问道。
却是在问这位才醒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怀中还剩下的一张饼,继而点了点头。
黄衣厨娘看到她点头,便又从那大盆下揪出一小块面团。
而后和案板上这一长条揉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动作,力道明显小了很多。
比之先前,就连一半都不到。
待那块新面团,完全融入了之后,黄衣厨娘将双掌一合。
把这一长条面团,分成了好几节。
数量不多不少,正好是靖瑶一行人再加上那位小姑娘。
“你爱吃饼子吗?”
小姑娘开口问道。
靖瑶点了点头。
草原本就是以面食为主的。
不光是草原,整个北方也是如此。
南方多水,稻谷丰厚。
不过草原人向来没有耕种的习惯。
除了肉食以外。
其余的事物要么是在通商口岸购买的,要么就是劫掠王域边境时抢夺的。
“我也喜欢!”
小姑娘说道。
随即又拿起碗,伸进坛子里开始舀酒喝。
靖瑶吃惊的看着这位小姑娘。
没想到她醒酒却是如此之快。
“以前我不喝酒的……醉一次就能多喝一点。”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靖瑶没有言语。
而是转头看向了后堂。
相比于眼前的这位小姑娘来说,还是那位黄衣厨娘做饼更加有趣。
“今晚要下雨。”
高仁说道。
“下雨?我们已经住在了客栈里,下雨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靖瑶问道。
“下雨之后,河道水涨,却是要比往常难过的多。”
高仁说道。
这些靖瑶却是不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经历与经验。
但这些问题,他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草原人顽强,草原的部公更加顽强。
即便是被湍急的喝水冲走一百次,他也会一百零一次的挣扎起来,重新过河。
高仁言毕不久。
外面便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往往下雨前总该是先起风才对的。
可是今夜的这场雨,却是没有任何预兆。
无风。
无雷声。
更无闪电。
就这样骤然降临在夏彤镇中,并且越下越大。
雨点打在屋顶和地面的声音,竟是都盖住了靖瑶等人的话语。
可是杂乱无章的雨声中,却有一个单调的声音,始终很有节奏的,在不断重复着。
就是那位黄衣厨娘揉面做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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