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虞嫣收拾好走到堂上的时候,只见四周烛火通明。
萧寰似乎精神十足,正与李泰等人交代路上的事。
“你现在觉得如何?”萧寰问虞嫣,“还难受么?”
“早就没事了,我也就第一天会这样。”虞嫣说着,往四下里看了看,道,“要马上出发么?”
萧寰颔首,看着她,神色认真:“接下来,我等要日夜兼程赶往朔方,路上怕是会十分辛苦。”
虞嫣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萧寰莫不是要拿她正在经期或者那边危险之类的说事,不让她跟着。
“辛苦怕什么,”虞嫣即刻道,“我拍戏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干过。”
萧寰看着她,却没有反驳。
他的唇角弯了弯:“知道了,我等要轻装上路,你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着,赶紧去收拾。”
虞嫣本来准备好了跟他理论一番,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爽快,不由有些诧异。
她怕他反悔,连忙应一声,转头去收拾。
为了赶路,萧寰让官驿将所有的马匹都换过了一遍,新换上的马匹都膘肥体壮,看上去气力十足。而为了避免累赘,所有马车上的辎重全都卸下,让徐谓派人押后送到朔方。
和虞嫣不一样,萧寰以照看行囊为由,将碧鸢留下来,让她跟着辎重一道,慢一步去朔方。
碧鸢一脸错愕,望着虞嫣,又望望萧寰,只得应下。
等到好不容易应付完,萧寰回到马车上,在侍卫们的护卫下一路出了城之后,即疾驰而去。
马车只剩下萧寰和虞嫣乘坐的这一辆,行进的时候,比先前快了许多。
当然,也颠簸许多。
马车里的那些书籍箱子等重物都已经卸了下去,但增添了两条厚褥子。
虞嫣知道这都是给她准备的。
她虽然嘴硬,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萧寰说日夜兼程,意味着白天和晚上的大部分时间,虞嫣都要在这飞驰颠簸的马车上度过,就算是不在经期,也必然很是辛苦。这些褥子,加上原来的,虞嫣无论坐着还是躺着,都能舒服些。
外面,夜色沉沉,不过天空有些星光,周围地形荒凉而开阔,道路并不太黑。
马匹的夜视能力很好,这种情况下,就算侍从们手中没有火把,也仍然能在道路上跑得飞快。
“我们这是要赶去哪里?去朔方么?”虞嫣向萧寰问道。
“嗯。”萧寰道,“匈奴和鲜卑的人正在进攻,我不可再拖延。”
说罢,他将刚才徐谓等人禀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虞嫣明白过来。外族和朝廷的关系和形势,萧寰从前跟她说过。匈奴和鲜卑挑这个时机进攻朔方,恐怕跟萧寰前阵子受伤不无关系。
“这么说,还是被你猜中了。”虞嫣道,“他们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萧寰道,“我未想到袁广和汪政这般急不可耐,要一口将朔方的兵权吞下去。”
虞嫣道:“你不是有皇帝的诏书么?亮出来,就能收回兵权了。”
“对付汪政是小事。”萧寰道,“我担心匈奴和鲜卑攻打鸡鹿塞是虚,攻打高阙塞是实。汪政虽曾从军,但不曾与右贤王及鲜卑人对阵,不知其脾性,加上急于掌握兵权,一意孤行,极易中计。”
虞嫣颔首,却不由皱了皱眉。
“你真觉得刺杀你的主谋是袁广么?”她说,“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是与鲜卑匈奴勾结。可汪政又是他的人,鲜卑匈奴打汪政,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萧寰发现虞嫣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倒是感觉敏锐。
“我也是这般想。”他说,“待朔方这边的事过去,我会派人往鲜卑那边调查,应当会有线索。”
虞嫣看着她,忽而道:“到了朔方,你要上战场打斗么?”
萧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此番并非出征,只要守住朔方便是大胜。朔方有二十万大军,我乃主帅,若要我亲自上阵拼杀,那么已离覆灭不远。”
虞嫣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之前你还说什么安全不安全的,非要我留在那边,这次为什么又愿意带上我?”她又问。
“若想万无一失,你当然是应该留在那边。”萧寰道,“不过你既然已经过来,留在我身边,比留在别的地方更万无一失。”
他说着话的时候,无论神色还是语气,都很是自信。
虞嫣心里嘁一声。
要真是安全,你去找我的时候差点死掉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除了他身边,别的地方也并不想去。
虽然马车颠簸,但说了一会话,虞嫣又觉得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萧寰随即将褥子拿过来,一边摊开一边对虞嫣道:“此处往朔方,日夜兼程,大约后日清晨可到。这一路上,定然会十分辛苦,你若不适,定要告知我。”
虞嫣“嗯”一声。
这的确辛苦,不过她知道,跟外面的李泰卫琅他们比起来,已经是享受。
卫琅曾经对虞嫣说过,在朔方的时候,萧寰但凡出征,无论走多远,他也一向不坐马车,而是和将士们一道骑马。
所以,虞嫣十分怀疑,如果不是她跟来,萧寰现在说不定会跟他们一样直接骑马。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担心自己变成累赘的念头一下荡然无存。
在虞嫣想七想八的时候,萧寰已经将褥子铺好。
虞嫣看到那两床褥子挨着铺在马车地板上,中间几乎连缝隙也没有,愣了愣,心头又隐隐撞动起来。
他们接下来,似乎这能这么躺在一起……
再看向萧寰,只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对此有什么想法。
“夜里比白日寒冷,”萧寰道,“你睡到靠近铜炉那侧。”
虞嫣也不反对,应一声,听话地钻到被窝里。
萧寰却转向角落,将一只小袋子拿过来。
虞嫣认得那小袋子,那是她刚才收拾出来的药品包,里面装着各种路上应急用的药品。
“你要做什么?”虞嫣问。
“量体温。”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温度计,熟练地用酒精棉片消毒,甩了甩,递给虞嫣:“看看可还发烧。”
虞嫣:“……”
风水轮流转,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没事了。”她说,“经期而已,又不是生病。”
萧寰拉下脸:“发烧怎不是生病,快测。”
虞嫣只得接过,把体温计放在腋下。
结果的确如她所言,一切正常。
萧寰正要将体温计收起来,虞嫣却不还给他,进而也拿起一片酒精棉片擦了擦,递过去:“你也测。”
萧寰无语。
“我的身体比你好多了。”他说。
“那未必。”虞嫣道,“我不过是有点感冒,你可是做了手术的,别忘了回来的那天你还在发烧。”
这些话,虞嫣几乎每天要唠叨,如今她生病了也不例外。
萧寰只得将体温计接过。
虞嫣在被窝里躺下,看着他,片刻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萧寰正要开口说话,虞嫣却打断,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照顾我,不仅是为了我们的约定,也是为了让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回去跟家人团聚,继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停了停,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谢谢你。”
萧寰注视着她。
说实话,她是头一回夸他不带转着,且说的都是他爱听的。
但很奇怪,萧寰并不觉得兴奋。
“不客气。”他淡淡道。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虞嫣又道,“碧鸢说,我喝的那些药,是你给的方子?”
“正是。”
虞嫣目光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治痛经的方子?”
“我母亲从前和你一样,看她喝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萧寰神色平静。
虞嫣明白过来。
“你从前,经常照顾你母亲么?”她沉默片刻,问道。
“嗯,”萧寰道,“在宫里,她只有我。”
这话语气平淡,但虞嫣知道其中的含义。萧寰的童年和少年,一直过得不快乐,想来他的母亲也是一样。
“睡吧。”萧寰不打算多说,对虞嫣道,“时辰不早。”
虞嫣却看着他:“你呢?”
“我还须想些事,稍后再睡。”
虞嫣躺在褥子里,没有说话。少顷,她说了声“晚安”,背过身去。
马车继续疾驰,因为颠簸,烛火不太明亮,一直晃动着。
许是因为疲惫,没多久,虞嫣没有了动静,似乎已经睡着。
萧寰看着她,被子外,只露着后脑勺,烛火昏黄的光在她的头发上跃动着,似乎能感觉道上面温软的香气。
——“……你照顾我,不仅是为了我们的约定,也是为了让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回去跟家人团聚,继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又想起她刚才的话。
心中自嘲。
她倒是懂事,把他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这些理由,连他自己也不信。
一直以来,他按捺着冲动,告诉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他很想告诉虞嫣,他之所以反对她过来,是怕自己不会再愿意放她回去。
萧寰深吸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开,将虞嫣的裘衣拉起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她一动不动,似无所觉。
萧寰往蜡烛上吹一口气,马车里一下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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