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二人的情形显然变了个样。
往日,虞嫣每到这个时候,都颇是强势,无论是给萧寰量体温还是给他换药,都说一不二,萧寰也往往言听计从,她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现在,萧寰坐在虞嫣面前,仿佛一个严肃的教书先生。他看着虞嫣写字,时不时指出她握笔姿势不对,或者落笔的时候笔划顺序不对。
“你这字又写错了。”萧寰看着她落笔,皱眉道,“怎对着抄也缺笔少划,重写。”
“明明就是一样的字,少几划怎么了。”虞嫣反驳,“我又没写错。”
“入乡随俗,你到了这边,自是要写这边的。”
虞嫣终于不耐烦,瞪着他:“你体温量完了么?”
萧寰随即将体温计拿出来给她看。
虞嫣看了看,是正常,白他一眼,继续写字。
“这一竖也是。”萧寰将体温计放到一边,继续指点,“我方才如何教你?拿笔要稳,用腕力,松了便会歪斜。”
虞嫣索性放下笔:“你这么会写,不如你来替我写?”
萧寰瞥着她,淡淡道:“要耍赖么?”
虞嫣瘪瘪嘴角,不高兴地说:“约定的时候你只说抄书,也没说要写得好看。”
萧寰毫不让步:“抄书自是为了把字写得好看,岂用得着约定?”
卫琅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不由讪讪。
萧寰自幼以风雅出名,在书法上颇有造诣,若说他对什么事有莫名的执着,那么也要属书法第一。
与他交好的人,除了人品之外,无一例外不是写了一手的好字。而如果一个人连字都写得差强人意,那么就算别处才能卓著,在萧寰眼里也与文盲无异。
所以,他能够如此纡尊降贵地坐下来,逐笔逐划地教导一个人写字,已经是世间奇观。
这或许在不知情的眼里会觉得期待振奋,但在卫琅他们看来,这简直悲惨。
朔方的人,都知道萧寰做事有多严格。
无论是他们这些近侍,还是领兵的将官,或是一介小卒,无人可逃过教场上那些丧心病狂的操练。
甚至萧寰自己,但凡有空闲,别人练多久他也练多久,以至于在营中,一向无人能在格斗上赢过他。
想着这些,他不禁有些同情虞嫣。
“殿下,姊姊,”卫琅脸上堆起笑,走上前道,“时辰不早,碧鸢方才做了些羹汤,来垫垫肚子。”
萧寰见他们将羹汤摆在了案上,看向虞嫣。
虞嫣从他们进来的时候就闻到那羹汤的味道,肚子一下饿了。她不理他,径自放下笔,下了榻,走到案前去。
碧鸢做这些东西一向拿手,虞嫣很久没有尝过,吃到嘴里,不由心情大好。
她把碧鸢狠狠夸了一通,碧鸢听着,不由喜滋滋。
萧寰也跟着称赞一声,碧鸢脸上却倏而一红,话也说不完整,随后害羞地退了出去。
祸水。虞嫣瞥着萧寰,心想。
“这莲子不错,吃多些。”萧寰神色如常,用勺子给虞嫣的碗里又盛了些。
吃完之后,虞嫣看着案上的那些纸,只觉动也不想动,索性耍起了无赖。
“我困了,”她说,“先放着,明天再写。”
萧寰不为所动,道:“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也有要做的事。你已经抄了一半,专心写,很快便可写完。”
虞嫣知道萧寰不会轻易放过,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为什么当初价也不讲就答应下来,一边重新坐到榻上,慢吞吞地拿起笔。
萧寰看着她乖乖低头写字的模样,拿起手边的现代史继续翻起来,唇角微弯。
说实话,萧寰发现自己挺喜欢这样。就这么和她坐在一起,可以各做各的,也不需要说话,心中总会莫名的安宁和放松。
外头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堂上的侍从们玩狼人杀玩得起劲。
而萧寰知道,虞嫣除了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想到这些,萧寰不由心情舒畅。
不过没多久,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虞嫣写的字上面,倏而定住。
看她写得漫不经心的模样,萧寰深吸一口气,把书放下。
虞嫣正写着,突然,手中的笔被拿开。
抬眼,却见萧寰一语不发,将她面前摆着的书和纸都转向他那边,提笔写了起来。
她看着萧寰,诧异不已。
“你干什么?”她问。
“你这些字写得全无章法,这书上的字也写得不尽人意。”萧寰道,“我写出来,你可知晓缺憾在何处。”
虞嫣看着他跟在自己写的字后面,照着那书抄下去,心头不由一喜。
“那怎么好意思。”虞嫣仍然嘴硬,语气却和缓不少,“是我要抄书,又不是你……”
萧寰瞥她一眼:“这么说,你想自己来?”
“你来。”虞嫣即刻露出讨好的神色,笑眯眯,“我最喜欢看殿下写字了。”
萧寰淡淡笑了笑,不理她,继续往下抄。
他写字的确比虞嫣好看,也比虞嫣快。
虞嫣先前磨磨蹭蹭才写了两页,萧寰运笔如风,行云流水,没多久,七页书就抄完了。
“殿下好棒。”虞嫣一脸崇拜,双手合十,轻轻地鼓着掌。
萧寰将纸叠好,递给虞嫣。
“下次,你要自己全抄完。”他说。
才怪。
虞嫣笑得甜甜,将那些纸接过来:“那是当然,我什么时候食过言。”
第二日,天气晴好。
萧寰用过了早膳,却迟迟不见众人启程。而后,他发现虞嫣似乎也不见了踪影,心中疑惑,随即找来李泰问原因。
李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女史还在屋内,卫琅和碧鸢到附近城中,给女史买东西去了。”
萧寰不解:“买什么东西?”
李泰讪讪:“就是妇人的用物,那个……一月一次,叫癸水的……”
萧寰忽而明白了过来。
“殿下,”李泰想了想,小声道,“小人母亲从前说过,妇人癸水有晦气,不可出门也不可与男子同处一室,殿下看……”
萧寰看他一眼。
李泰随即闭嘴。
“不必。”萧寰吩咐道,“待他们回来,即刻上路。”
虞嫣一早起来,就发现她的例假来了。
她的经期一向准时,但因为这些日子跑来跑去,日期也跟她那边也不一样,于是一下忘了。
除此之外,她发现自己还有点感冒,应该是这些日子着了凉。
萧寰的马车虽然有炉子,但毕竟比不得室内的暖气,只能做到比外面舒服些罢了,虞嫣仍然要穿很厚的衣服才会觉得暖和。而昨天,风雪特别大,她路上外出上厕所的时候为了方便,没有穿裘衣。
例假的用物,虞嫣没有准备,有些手忙脚乱。
还是碧鸢有主意,得知此事之后,即刻和卫琅到附近的城中去买经期用的布条。
这个东西,虞嫣以前用过。看着那布条的样子,想到自己接下来几天都要用它,还要洗,心里不禁叹气。
终于坐到马车上的时候,萧寰发现虞嫣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不善。
“怎么了?”萧寰道。
“没什么。”虞嫣阴阳怪气,“就是想我的卫生巾。”
萧寰:“……”
他知道这是什么,那边的电视广告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萧寰有些无奈,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那倒不会。”虞嫣倔强地撇开头。
萧寰没说话,却从边上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水来,递给虞嫣。
“多喝热水。”他认真说道,“身体暖和便无事了。”
虞嫣无语。
死直男果然古今通用。
她心里腹诽着,又接过水杯。
马车在路上仍旧跑得飞快,走了一段之后,虞嫣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舒服。
虞嫣每次经期的第一天都会痛经。不过大约是路上受了凉的原因,这一次,显然严重得很。
小腹里面,好像被什么搅拌着,身上发软,不停地冒虚汗。她连续喝了两杯热水,但并没有什么用。
除此之外,她觉得身上也不对劲,头晕晕的。
没多久,萧寰也发现她的异样。
只见她靠在团起的软褥上,一动不动,脸色有些发白。
萧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皱起:“怎这般烫?”
虞嫣也摸摸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萧寰不多言,随即将体温计找出来,让她量,没多久,取出来看,发现烧到了三十八度六度。
“你从前也会这般难受么?”萧寰道。
“偶尔……”虞嫣吸了吸鼻子,仍然想粉饰太平,“这次是因为感冒才这样,没事。”
萧寰不理这话,道:“你平日痛经如何应付?”
虞嫣看着他,目光幽幽:“吃止痛片。”
萧寰:“……”
他知道这事,大概又要怪他让虞嫣丢了行李。
没多久,众人得到萧寰的命令,在路边停下来歇息。
李泰和卫琅等人才下马,却见萧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杂物中可有汤捂子?”他问。
卫琅道:“有。”
“去取来。”萧寰道,“还有孤从那边带回来的药,都拿过来。”
卫琅应下,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萧寰又转向李泰,道:“午膳时,弟兄们且用些干粮对付对付,加把劲赶路,到最近的城邑再停下歇息。”
李泰虽不明所以,但不多问,应下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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