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
早朝过后,皇帝李君羡不像往常那样,将几位内阁大臣叫到御书房议事,而是带着内侍王公公登上城楼。
城楼上有人在等他。
那人穿一身青袍,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清亮,正是顾长平。
见皇帝走近,他屈膝下跪,被李君羡扶住,“你膝盖不好,这里又没有外人。”
“皇上,礼不可废!”
李君羡见他坚持,叹气道:“子怀啊,你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规矩太大。”
顾长平起身,“无规矩不成方圆。”
李君羡看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在此地等了许久,解下身上的大麾,给他披上,“随朕走走吧!”
顾长平拢了拢大麾:“臣遵旨!”
君臣二人行了一段,李君羡开口道:“朕立于千万人之上,却只觉危栏难倚,高树多风,子怀,你出山吧,帮帮朕。”
顾长平苦笑,“皇上若想臣活得久些,就别为难臣,一来我这身子不允许,旧伤未愈,还在吃着药;二来,我答应过七爷,她主外,我主内,不可多抛头露面。”
“混账!”
李君羡脸色一沉,“世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到了你们这里,竟反了不成?”
顾长平笑道:“皇上,臣惧内!”
“一个男人,被个女人吃得死死的,成何体统?”
“主要还是欠她太多。”
顾长平无奈笑笑:“以致夫纲不振。”
李君羡哼一声,“朕看你是想太多,怕做了那把良弓。”
顾长平心思被戳穿,既不惊也不怕,浅笑道:“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总要怕死些,皇上见谅。”
李君羡听了这话,颇有几分感慨,“子怀啊,我们多少年兄弟情份了,这江山……”
“这江山一统,是因为皇上天纵英明,怀具九五气概,与子怀并无多大关系。”
顾长平笑道:“皇上再要说些自谦的话,臣又只得跪下了。”
“你啊!”
李君羡叹了口气,一把拉住顾长平的手腕,触手冰凉,忙冲身后的李公公道:“叫人去拿个暖手炉来。”
“是!”
顾长平笑道:“这大麾绣着龙,我不要,暖手炉可是有去无回,送给七爷正合适。”
李君羡听了只觉牙酸。
“皇上叫臣进宫,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说到正事,李君羡眼神微微一黯,道:“肃王封地一事,朕有些为难。”
肃王李君成的封地原本在甘州,那地方长年风沙,并不富庶,他因为有从龙之功,向皇帝提出要川渝一带的封地。
李君羡登基后,趁机将几十位藩王的封地收回,只留几位藩王的封地,以便镇守大秦朝,肃王便是其中一位。
“皇上,此事不可应下。”
顾长平正色道:“川渝之地的富庶仅次江南、两广,光一年的税收就有几百万两,一旦给他,后果是什么,皇上可清楚?”
李君羡如何能不清楚,他自己就是藩王出身。
“朕要如何婉拒?”
“如今的几位藩王都驻守边关,抵御外敌。川渝那边无外敌,设藩便是坏了规矩,实话实说即可。”
顾长平正色道:“皇上,无关紧要的,答应便答应了;但事关社稷江山的安稳,寸步不能退让!”
“说得好!”
李君羡大喝一声。
这时,正好陈公公捧着暖手炉上前,顾长平接过手炉后,又听李君羡道:
“北府如今没有朕的镇守,蒙古鞑子蠢蠢欲动,朕身边的几员大将都已战死,能驻守北境的人寥寥无己,朕惜那徐青山终究是个人才,弃之不用可惜。”
顾长平拢在袖中的手一顿,道:“皇上,徐青山没有三五年的缓和,是拿不起他手中的刀的。”
“你笃定?”
“我笃定!”
顾长平:“如今之计,只有在文武科举中选拔有用人才,文可安帮,武可定国,文臣武将后继有人,国家方可强盛。”
“朕已经命礼部恢复秋闱、春闱。”
“武将选拔,无需那么繁复,只需胜者为王,明年春闱即有一批新鲜血液,充盈兵部。”
“希望到时候能出几个有勇有谋的人才,海上倭寇有些蠢蠢欲动,朕这次不光要选拔马上将军,也要选拔海上勇士。”
“运河一事,皇上可派人勘察?”
“工部已经在勘察。”
“水运一通,南北即通,如此一来,贸易便可流通起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子怀,内阁之中……”
君臣二人缓步前行,声音时高时低。
陈公公紧跟在身后,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
一个时辰后,君臣二人从城墙上下来,顾长平把大麾往皇帝身上一披,行礼出了宫。
李君羡见他头也不回,不免有几分不悦。
回回都这样。
叫他进个宫,千难万难;一旦让他出宫,便是欢天喜地。
“陈公公!”
“皇上?”
“传朕口谕,以后初一、十五顾大人必须入宫见朕,陪朕用了午膳后,方可出宫。”
“是!”
“初八那日,你安排下,朕想去靖府讨杯喜酒喝喝。”
“皇上一旦亲临,只怕……”
“蠢货,就不能私下去吗? ”
“……是!”
李公公忙招来龙驾,扶皇帝上去。
走出数丈后,他忍不住朝宫门方向看一眼。
论聪明,那位是真聪明。
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皇上给的还一个劲儿的推让。
反观肃王,仗着有几分功劳,一会要这个封地,一会要让儿子升官。
如此鲜明对比,也难怪皇上宠信啊!
……
顾长平出了宫门,顾怿迎上来。
“爷?”
“把这个给七爷送去!”
顾长平刚要把手炉递过去,突然手一顿,“算了,我亲自给她送去。”
顾怿撇撇嘴。
得!
爷又要去瞧靖大人审案了。
上一回也是从宫里出来,也是得了赏,巴巴的跑去顺天府尹,看了半天的审案。
顺天府衙役一看到顾府的马车,赶紧把人引进去。
“今天靖大人没案审?”
“回先生,这两天都闲,靖大人在池边喂鱼。”
“这官儿当的……”
听不出这话是夸,还是贬,跟着的人不敢接声。
小池边在衙门的后花园,里面养了几十条红鲤鱼,条条有男人手臂粗。
靖大人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看,忙把手里的鱼食一轱辘扔下去,然后起身整了整衣裳,官帽,一本正经行礼道:“先生怎么来了?”
顾长平:“不来,又如何知道靖大人在混水摸鱼?”
靖大人:“……”
靖宝低下头,“我错了,请先生责罚!”
顾长平把手炉拿出来,“天冷了,罚你以后随身带着。”
靖宝笑眯眯接过,接的时候,还故意用手指轻轻刮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顾怿那是什么眼神,羞得赶紧挪开眼睛,心道:如今的差事,越发的难当了。
顾长平手心滚烫,半条胳膊差点没烧起来,偏脸上还装着一本正经道:“好好当差,我走了!”
“我送送先生。”
靖大人一挥手:“你们别跟着了,都去忙吧。”
众衙役行礼:“先生慢走!”
二人并肩往外走,走得极慢,跟踩蚂蚁似的。
大秦规矩,大婚前男女不得私下相见。
顾长平来衙门,见的是靖大人,不是阿宝,掩耳盗铃般觉得这算不得坏了规矩。
“先生这是去宫里了?”
“嗯!”
“有大事吗?”
“没什么大事!”
靖宝才不信呢,扭头看着他。
顾长平想了想,道:“肃王送的大婚礼,记得退回去五成,以后远着些。”
靖宝那是什么脑袋瓜子,点头道:“他最近是有些拿大了!”
顾长平:“还提了青山复起的事,我拒绝了。”
靖宝:“拒的好!”
人家现在游山玩水的,逍遥着呢!”
顾长平笑笑,突然话锋一转,“靖大人,手炉给了你,我手冷!”
靖宝伸出一只手,“来,捂吧!”
顾长平大大方方握住,来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有六天。”
像一朵烟花砸到心底。
靖宝嘴角勾起,故意乜着眼眶问,“怎么,等不及了?”
顾长平叹了口气,“没办法,恨嫁!”
靖宝眼睛亮得不太正常,“倒是让先生受委屈了!”
“不委屈!”
顾长平轻笑道:“回头嫁过去了,你好生侍候就行。”
侍候二字,加了重音,鬼都听出这里头有几分不对劲儿。
靖大人一张俏脸红成猴子屁股,坏心思冒了一下头,“怕侍候不好,怠慢了先生,要不,我找几个帮手来?”
“靖大人,做官可以混水摸鱼,做人……”
顾长平口气严肃道:“凡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少占别人便宜。”
靖大人掩不住笑意,“如此一来,先生这亏可是吃定了。”
顾长平扭头看着她,眸色静得像深海。
“阿宝,吃亏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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