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翠珠小心翼翼敬献上来的茶盏,穆哲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然而都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没有了任何回头路可走,因此她只得是强压下心中的难受,表面上仍是佯装嗔怒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叫大福晋?”
闻听此言,翠珠脸色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可是不知情的穆哲以为翠珠是因为娇羞而面染红晕。一想到眼前的两个人昨天的洞房花烛夜,就算她再是如何故作坚强也终是败下阵来,但是这个局面完全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个时候再因为吃醋而震怒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自茧自缚的穆哲无奈之下只得是借口身子不舒服来化解眼前的这场尴尬。
“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茶……”
还不待她说完,身边的贴身丫头实在是太有眼力劲儿了,赶快上前一步接过茶盏送到了穆哲的嘴边。本来想借着身子不舒服将茶推到一边,结果自家奴才会错了主子的意思,将这茶水直接送到了眼跟前,弄得穆哲不得不勉强在茶盏上沾了沾唇就示意丫头撤了下去。
穆哲这边的茶算是敬完了,就剩下了十四阿哥这边,于是翠珠赶快又将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手上,十四阿哥知道这是演戏,自然没有多想,直接接过轻啜一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潇洒,不但是翠珠看得眼睛痴了,就连穆哲的目光也是怔怔的。从前两个人都好好的时候打打闹闹不知道珍惜,现在没几天日子可过了才体会到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却是老天爷不肯再眷顾她一回,悔与恨都化作了两行清泪,汩汩不停地往下流。
昨天翠珠“侍寝”主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郡王府,此时她向两个当家主子敬茶的消息再一次不胫而走,一时间翠珠成了整个郡王府最大的话题,有人羡慕不已,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无动于衷,但是她被穆哲推到刀锋浪尖之上却是不争的事实。
结果翠珠才刚刚成为郡王府的风云人物不到一天的功夫,穆哲就驾鹤西归了,因为要操办大福晋丧仪诸事,总算是将翠珠从这场风波中解脱出来。十四阿哥也因为陷入对穆哲的无尽怀念之中而无暇他顾,虽然对翠珠的存在就像是空气一般无视,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却是暗暗庆幸了好久,终于两个人之间的尴尬还没有经过发酵就烟消云散了。如果没有穆哲大丧这件事情,他们三个人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相处下去。
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期间围绕穆哲丧仪之事十四阿哥与皇上之间发生了多次冲突,从墓地选址到私建木塔,几个回合下来,最终还是以十四阿哥的大败而结束。穆哲过世了,木塔也被皇上没收了,这一次他不但永远地失去了嫡福晋,而且也几乎是完全丧失了与皇上搞衡的能力,曾经风光一时无人能两的大将军王终于落魄到天大地大无处安身的境地。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奉茶而入的翠珠,十四阿哥的思绪从一个多月之前又渐渐地回了现实之中,而现实竟是那样的残酷:穆哲果然是神医华佗在世也没有能够停止驾鹤西归的命运,十四阿哥就算是秘密修造了将近一个月的木塔也没能逃脱安葬在黄花山的命运。
在每一次的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他总是大败而归、惨不忍睹,难道说这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他与命运抗争过无数回,最终全都是命运的手下败将。老天爷,请告诉爷吧,爷要怎么做才能顺应天意?
十四阿哥不止一次地问过苍天,却是没有一次得到过苍天的回应,此时距离木塔被皇上没收也过去有十来天的时间了,他的意志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天气已经进入了九月份,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霜寒露白几重秋。
从前他也清楚翠珠的心思,但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好生当差,十四阿哥与她倒也是相安无事,更是格外倚重于她,却不想穆哲临终之前的那番重托将好好的一对主仆搅得情势大乱。
先说翠珠,原本就是一直小心翼翼,现在竟是连平日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尽心服侍都平添了一份心惊胆战,即便是穆哲已经过世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有穆哲大丧之事占据了两个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然而当时间慢慢地流逝,一切都开始渐渐地尘埃落定之时,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又开始复苏起来,甚至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再说说十四阿哥,按理说他是主子,又是个大男人,男女之事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然而不要说翠珠别扭,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像个大姑娘似的别扭起来。可是翠珠是奴才,是大姑娘,他一个大男人别扭什么劲儿呢?就好比现在,翠珠按惯例进屋给他奉茶,结果竟是奴才低着头看着脚,目不斜视,只凭感觉快步来到桌前换茶添水,而主子呢,一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竟是被吓得赶快拾起桌上的一本书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心中甚是慌乱,仿若怀中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于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望向了翠珠。
这一眼望去,十四阿哥的心禁不住地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与翠珠朝夕相处了九年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为什么从前连看都不仔细看一眼的人,今天却又变得不一样了呢?当然还是因为心境问题。
现在十四阿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除了空有一个郡王爵位之外,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还被软禁在这荒郊野岭成了阶下囚。
从前还是皇子阿哥的时候,风光无限风头十足,而且心里头早已经有一个仙子驻足,就算是贵族小姐都不放在眼中,哪里还有多余的目光用在翠珠的身上?再后来当他又成了权倾一时的大将军王的时候,更是众星捧月,翠珠除了因为忠心耿耿可以利用之外,在十四阿哥的眼中,她与其它奴才完全没有半点不一样。
即便是后来夺嫡之争惨败,被皇上强行留在这里守皇陵的时候,十四阿哥的心气也仍是奇高无比,因为他还有大将军王的余威可以充分利用,还有皇太后的势力可以全力依仗,还有穆哲的鼎力相助可以支撑。
然而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这些力量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直至现在,没有了半点可以东山再起的资本。现如今,十四阿哥不仅没有了政治资本,连亲情也是如此的可怜,随着穆哲的过世,除了翠珠之外,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因此可以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翠珠作为他唯一可以信赖可以托付身家之人,自然是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的翠珠仿佛是他在在沙漠长途旅行之中,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手中剩下的最后一个水囊,支撑他走出沙漠,走出困境的唯一希望。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翠珠虽然与他没有夫妻名分也没有夫妻之实,但却是现如今他所有的女人当中,对他最为忠诚的一个人,也是他最为信赖与依赖的一个人,他忽视了她这么久,遗忘了她那么久,唯有此时此刻都终于醒悟,最明白他的人唯穆哲也。
因为心境不一样了,翠珠对于十四阿哥而言的意义也不一样了,所以他终于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放下傲视一切的目光,能够将卑微的翠珠纳入视线范围里仔细看上一眼。
从前在他的印象中,翠珠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奴才,只不过从前是个稚嫩的小丫头,青涩、拘谨,或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在十四阿哥身边呆的日子长了,耳濡目染、终日熏陶之下,脱去稚嫩青涩的翠珠变得很气质起来,虽然前些阵子因为要在穆哲面前演出戏,两个人之间关系变得格外尴尬,令翠珠从头至尾的表现都像是个十足的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小家气十足,但是除却这件事情之外,翠珠这些年来在他的熏陶之下已经日渐大气,行为举止都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从前十四阿哥不会对她多看一眼,然而现在当他一无所有,面对手中仅存的最后一个水囊,尽管这个水囊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平庸至极,但它的作用却是可以维持生命的,而且是唯一可以支持他继续走完余下的沙漠旅途的供给品,他怎么可能再忽视它,漠视它呢?就仿佛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面对眼前的唯一一根浮木,想的不是它有多么丑陋,多么不堪,多么的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而是凭借着本能的反应想要去抓住它,抓住它就可以获得有力的支撑,就可以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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