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看着他命人有条不紊的准备,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不过就是坐一会儿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
“客随主便,省的招待不周,回头你要说我怠慢了。”延陵君道,待到下头人把几碟新鲜的瓜果捧上来就先一步跳上船。
褚浔阳待要跟上,却见他已转身,迎面递了一只手过来。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映着秋日大好的天光,仿佛是美玉精雕而成的艺术品,泛起淡淡的暖色。
褚浔阳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指,微微一愣,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的唇角带一抹清浅的笑容回望她,不慌不忙道:“船身太小,有些不稳。”
这理由找的似是有些牵强,她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
褚浔阳失笑,却是难得好心情的没有拒绝,递了手指搭到他的掌心。
少女的指尖温软,轻缓滑腻的往手心里一压,便似是有一股激流冲撞而起,漫过四肢百骸狠狠的敲在了心口。
延陵君失神了一瞬,随即飞快的屏住呼吸,牵着褚浔阳的手将她接到了船上。
旁侧的几个下人看了,赶紧飞快的垂下眼睛,各司其职的做事情。
褚浔阳本就不是拘谨之人,随意的抖开裙子席地而坐。
青藤的老家是陵南水乡,当即便挽了袖子要跟上船帮忙划桨,不想却被延陵君横臂挡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青藤一愣,眨眨眼看向褚浔阳。
褚浔阳看了延陵君一眼,看他脸上一副生人勿进的认真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便对青藤摆摆手道:“这湖面也没多大,你们就留在岸上喝茶吧。”
“是,郡主!”两个丫头只得应了。
青藤倒是还好,一直笑眯眯的,青萝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冷脸盯着延陵君。
延陵君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取了船桨往水中轻轻一拨。
小舟离岸,轻缓的向着清透如玉的湖面中间荡去。
延陵君划桨的动作称不上娴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僵硬的笨拙,褚浔阳本是有意奚落他两句,但也不知怎的,也许是这人身上天生雍容华贵的气质使然,哪怕是再如何生疏,他的动作之间也依旧透着优雅,怎么都是耐看的很。
褚浔阳一手执杯品茗,一手托腮看着湖上风景,不知不觉视线就又移到了延陵君身上。
这个人,当真是成谜一般,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前世今生,就算之前在芦苇荡遇到他被人追杀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一并算起来,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显从容,时时刻刻都能给人展开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来。
长相俊美不俗的男子她见的多了,譬如年轻时候的褚易安,也譬如现在的褚琪枫和褚琪炎他们,这些人也都无不是皇亲贵胄气质不俗,却没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人一般,随时随地的入戏,时时都将自己做一幅风景画来示人。
褚浔阳想着,思绪就不觉飘的有些远,就连小舟是何时停了也不知道,直到延陵君蕴含细微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撩起袍角,在褚浔阳的斜对面坐下,顺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咳——”褚浔阳的面色微微一红,飞快的往旁边移开视线,想着又觉得自己行为坦荡,便又理直气壮的笑了笑道,“我是在想,你总是戴着一张面具示人,这样人前人后不停的换脸,且不说你自己累不累,我到现在都还看不通透,你这到底哪一张脸才是真的。”
延陵君并不在意她言辞之间含带的挖苦之意,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凑近唇边抿了一口,然后才不甚在意的慢慢说道:“人世百态,世人谁又不是戴着面具在演戏,我只是比他们更容易入戏一些罢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深奥,褚浔阳仔细的回味了一下也懒得深究,便是笑道:“也是!”
她举杯,眼底笑容姝丽:“以茶代酒,敬天下最出色的戏子!”
延陵君失笑,就势举杯与她一碰。
褚浔阳垂眸抿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延陵君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没动,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褚浔阳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他不快,连忙道:“你别介意,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她还待要解释,延陵君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点别的事情。”延陵君道,说话间竟是手腕一翻从腰后摸出他那支颜色陈旧的笛子来,“喜欢什么曲子?我奏予你听!”
褚浔阳对音律方面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十面埋伏”四个字本能几欲脱口而出,好在是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舟不知何时竟已随风飘进了荷花丛中。
这个季节,荷花的花期已过,放眼望去,也只有零星几朵不太起眼的花苞独立在层层叠叠如海涛荡漾般的荷叶中间,微风一拂,摇曳生姿。
“你随便吧!”褚浔阳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煞风景。
延陵君大约也能想到她是不精此道,于是也不逼她,径自横笛吹奏起来。
曲调很陌生,悠扬轻快之中又似是带了几分温柔恬静的小意,与这里的风景十分相称。
这船上的空间有限,褚浔阳坐的累了,索性就将那小方桌挪到船尾,仰面躺到了船上。
天色碧蓝如洗,晴朗的不带半点瑕疵,一眼望去又仿若是无际的海洋,辽阔而壮观。
这样宁静而享受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之前的经历了,此时重温一遍,那感觉就更有说不上的惬意和美好。
褚浔阳的唇角微翘,闭眼细细听着延陵君所奏的曲子,不知不觉便昏然睡去。梦境里依稀是又回到了六岁那年随父亲的钦差仪仗南下时候的情景,那日细雨微润,他们路过浔阳城,父亲带着她和哥哥在商户人家的小巷子里穿行而过,她举着新买的油纸伞,于奔跑中回眸,就看到父亲温和带笑的眉眼。父亲的为人刻板,惯常是不笑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就只是那一次,他的整个人似乎也都是被南方绵柔的雨丝感染,笑出了几缕缠绵悱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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