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页翻过那些书卷,陈小猫隐约觉得,自己与薛氏的心灵越来越近。
“四郎……”
陈小猫凝望四郎,灯烛辉映下,他清瘦容颜染上一层淡黄光晕。
闻声,他抬头回应,似乎世上所有温暖都凝聚在他琥珀色双眸。
陈小猫道: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甚至……遇见的并不是一个好人,那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四郎略略思索,笑看着她,温和道:
“虽然世上没有如果,但,即使那样,你应该还是会很快乐。”
“为什么呢?”
“因为,你对人生充满了热爱,不会被轻易击倒。反而……”
四郎说到此处,眼神稍稍黯淡:“跟我在一起,你比从前更容易落泪了。”
她不想他因此陷入自责,手指轻轻触到他带着薄茧的手心,道:
“那是因为跟四郎在一起,我的心更加柔软了。
虽然我也可以一个人生活,与祝隐和长工他们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但,四郎给我的温暖,无人可以替代。”
说到此处,她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无奈:
“可惜,并不是世上每个女子,都能遇上四郎这样的男子。
像薛姐姐那样半生流离,最终仍遇人不淑的女子,也比比皆是。”
四郎想开口安慰她两句,却发现找不到更多话语。
毕竟,世人情爱,如万物生姿,极为复杂,也极难评价。
思量许久,他才开口道:
“小猫可曾想过,虽然张昔非常让人不耻。
可薛氏能在韶华将尽之年遇到一段让她如少女般心动的情缘,其实也很不易。”
“四郎是说?”
“她可能并不需要我们为替做任何选择。”
翌日晨起,陈小猫出门采买菜蔬。
却听坊间发了迅报:西蜀国大将高氏叛乱,西蜀王室被屠杀殆尽。
……
西蜀.松节府
松节,是西夷与西蜀交界之地,也是山高水远,极偏僻荒芜之地。
大雨中,一队人马艰难向前。
两山相夹的小道上,寸余厚的泥土泡了淋漓雨水,变为沉重混浊的泥浆,车马陷入之后,再难拔出。
此时,三十多岁的纤瘦女子被兵丁推推搡搡向前。
冰冷的雨水从头淋到脚,寒冷,一层厚过一层,将她的身躯越裹越紧,穿透纤薄的后背,激起胃里一阵阵恶心。
她脱力地撞到湿漉漉的岩石上,十指紧紧抠住又厚又软的青苔,支撑身体作一丝喘息。
解押的兵丁被雨水湿透,心头烦躁异常。
其中一人,拿起铁制刀背,向着她的后背猛砸。
“啊……”
她双腿一软,猛然向下屈膝。
密密麻麻的雨线顺着睫毛流淌,让她觉得自己好似泪流满面。
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同时灌进鼻腔的雨水呛了两嗓,肺里立刻像被针线穿透拉扯。
为了逃避背部擂鼓似的疼痛,她又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抬起不停颤抖的双腿,向前挪动了几步:
哪怕朦胧的雨帘遮住了青天,她还是要努力地活下去。
总有放晴的那一日吧。
如此想着,她却觉得四方的山影都在混乱打转。
光,一点点被吞没。
她终于倒下了。
…
这是薛氏第二次被流放到松节。
上一次,是因为她过于高调,得罪西蜀国的右丞——也是她的恩主李皋。
那时,她不到二十岁,短短两年饱尝边地的粗野与艰辛。
为了求生,她抛却尊严写下《十离诗》,终于在濒死之时被赦免回蜀都。
而这一次,是因为大将高奇叛乱。
为了让名满蜀都的薛才女归附,高奇杀了她两名侍女,拿刀顶着她的脖子,刀口上还沾着侍女们温热的血。
刀锋贴上柔软脖颈时,她因为恐惧而窒息了片刻。
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遇事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这二十年来,她入过乐籍、做过权贵笼中的金丝雀,也曾被扒光羽毛无情地扔到风雨里。
璀璨光鲜和污秽恐惧,她都见识过了。
恢复自由身的她,只想重新活一次,挺直了腰,像个真正的人。
而眼前这大将嗜杀无度,在蜀都早已有了“人魔”的称号。
她无法折节而侍。
于是,她又被送往那个曾在生命中留下可怖伤痕的地方。
其实她心中有一点困惑——素有“人魔”之称的高奇,居然没有就地杀了她。
或许,是因为当年自己在松节府的那首《十离诗》写得太过出名,他打算如法炮制,让她再次屈服?
呵,当然不可能了。
如今的她,对生存早已没有那么强的执念。
但既然他让她活,她就要努力的,好好的活着。
为了自己!
……
意识恢复时,身边有暖炉烧水的咕嘟声。
还是很冷,她蜷缩着身体,向那炉子挪了挪。
又缓了几息,她吃力地撑起眼睑,看到一个四面透风的棚屋。
“你……醒了”
身后,那男人的声音低沉,结结巴巴,音调很别扭。
西夷人?
她好似触到滚水一般,从地面弹起来。
在她记忆中,西夷人是与野兽同样可怕的存在。
第一次被流放松节那两年,她所在的军营常常被侵袭,很多士兵被掳走后,再次被发现时,只剩被剔得白花花的骨架——西夷人会吃人肉。
“不……不要害怕,我不吃你。”粗黑的汉子张开五指,朝她摇晃。
她看着那两只又黑又长的大手,莫名想起小时在家中墙角见到的蜥蜴——它们的爪子也有细长的小骨节和粗大的尖端。
那人拨开炉灰,露出一块烤熟的树根,递给她。
青涩的熟香飘到鼻尖,她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
肚子里已经有咕咕的气响,还不自觉地吞起了口水。
看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真诚,并不凶神恶煞。或许他真的不打算吃掉自己?
她防备地伸手去抓那块树根,夷人汉子却又缩回手。
皱眉间,她发现那人将树根上的灰拍掉,又递了回来。
她像只饥饿的老鼠,蹲在棚屋一角匆匆吃完。
树根很粗糙,挂得喉咙又痛又哽,但是温暖顶饿。
晚上,夷人又从屋顶吊篮上翻出一床扑满灰的毛毯给她,她裹着将就了一宿。
那人则倚靠在棚屋外,发出呼噜噜的鼾声。
如此,过了两三天。
那人告诉她,被先生捡回来时,她的呼吸很微弱。
想必那些押解她的兵丁以为她死了,就地一扔。
这样也好,至少她又获得了自由,悄无声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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