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天气晴好。
陈小猫坐在庭院小石桌旁,提笔写字。
小桃树的枝头忽然落下一滴水珠,她立刻用帛绢将水渍擦去,抬头去看翠绿浓密的桃树叶,无数晶莹水珠缀在叶尖,好似清亮悦目的琉璃。
祝隐从红玉弯刀中钻出来,对着小桃树呵出一口白气,那些水珠转瞬就变成银白的小冰珠。
它用龙爪拍拍树干,小冰珠瑟瑟落下,砸进陈小猫的砚台和洗笔盘中,溅出散乱的墨汁和灰色脏水,将小猫的宣纸彻底染成了一幅涂鸦。
“祝隐!”陈小猫又如常怒吼。
“我只不过是帮你一下嘛……”祝隐怂巴巴地看了陈小猫一眼,化为一股红烟,缩回了红玉弯刀。
陈小猫拿起红玉弯刀,在石桌上敲得啪啪作响。
四郎从屋中出来,见陈小猫正在暴躁砸刀,笑问:“它又怎么惹到你了?”
陈小猫气呼呼地扯起染坏的宣纸,递给四郎。
四郎看了看上面残留的字迹,发现她正在整理开支账目,便问陈小猫手中是否宽裕。
“不算很充裕,但也足够了。”
“如果不够……”
四郎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小猫拒绝:“你又想去给人家摆阵画符吗?最近尧京城里的钱可没那么好赚了。”
“嗯?为什么?”
“早上我出门,正好遇到里正夫人。她说,最近紫霄阁出了告示,所有驱邪避凶仪式都必须通过他们的批准,由紫霄阁负责,钱也得给他们。”
陈小猫撇撇嘴继续道:“那个谢清云就不是好东西,紫霄阁也越来越黑。”
她只顾数落谢清云,连带把之前的恨意吐个干净,却未注意到四郎的眉头已经蹙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发现四郎面带忧色,忙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跟老吴已经商量好,我们要合伙开一个奇巧楼。
天罗国顶级萃灵师加徽国第一机关师,多么完美的组合。以后整个北徽都要为我们而鼓掌!”
陈小猫想起奇巧楼就觉得十分激动,从前没有灵质助力,她只能做一些不靠力量辅助的小玩意儿。但是有了老吴,她的机关鸢、铁甲人都能动了。
哈哈哈,她觉她爱老吴,比爱四郎更爱!这就是当初她改变主意要救他出来的原因。
“小猫……”四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嗯?”陈小猫收敛起笑容,睁大双眼盯着四郎。
四郎拉起陈小猫的手,重新在石桌旁坐下,默默与她对视片刻,郑重道:
“我们成亲吧。”
陈小猫低垂下眼睑,脸上却情不自禁洋溢着微笑。
她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四郎会开心地拥她入怀,却听四郎道:“既然是终身大事,有件事我不能瞒你。”
“什么?”陈小猫心中莫名有些微怯。
四郎轻拂她的发丝,缓缓道:“我姓谢。”
陈小猫迅速发挥想象力,从自己“谢夫人”的称呼到死后要跟四郎一起供在谢家祠堂的事都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但是,这个谢家祠堂在哪里呢?
她忽然想起天池之战时,谢知寅对四郎格外青睐,莫非他是青州谢氏?那岂不是那个臭谢清云的同族?
一想到以后要跟谢清云一起供在谢家祠堂,她就觉得,哪怕自己变成牌位,恐怕都要跟谢清云斗到天昏地暗。
“我叫谢清澜。”
陈小猫“哦”了一声,正在思考自己变成牌位后,如果跟谢清云对撞谁能占上风。
四郎见陈小猫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头问她:“你有认真听吗?”
“有……有啊,你叫谢清澜。”陈小猫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回答得很快。
“慢着,什么清,什么澜,怎么写的?”她猛然反应过来。
四郎无奈地笑看她一眼,转身取了一张全新的宣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递到她面前。
陈小猫看到纸上那几个劲挺而熟悉的字,顿时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犹记得,自己几次毫不避讳在四郎面前表达过对“谢清澜”这个大英雄的崇拜之情,有一次还差点讲哭了。
她又打量了四郎一番,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隽温和的人儿与那战场上孤勇无匹的热血少年是一个人。
惊讶、激动、尴尬……纷乱的情绪将她的心围堵得水泄不通。
过了好久,她才支支吾吾地问出一句:“你怎么还没死?”
嗯?四郎迷惑地挑了下眉。
“不……我是说,我以为……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四郎终于说出她没好意思说完的话。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可以就当那个谢清澜死了,我只是你认识的四郎。”
他抬头,发现陈小猫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
每次听说书先生讲他的故事,陈小猫除了感动,也会觉得战争太过残酷,就算是对那样年轻美好的生命,也不曾有过丝毫留情。
她总感觉,大皇帝用白马驮着谢清澜从荒原归来的那一幕,她仿佛亲历过一般,那一路绵绵衰草上的血滴,她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痛。
她挽着他的臂膀,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感慨地说了声:
“四郎,我想对你好,很好很好。”
他侧头与她耳鬓厮磨,低声温柔道:
“有你,就很好。”
……
按徽国的习俗,夫妻成亲之前,要到月老庙求一根红线和确定吉时。
翌日,二人便早起去拜月老。
天气凉爽,他们决定徒步穿城,如此陈小猫可以欣赏她最喜欢的尧京风物。
这两日内城平安,天子下令解禁,皇城内外又热闹起来。
入了宣德楼,御街两旁各有小巷,向内走又有各类瓦子戏棚,杂有更多卖药、卖卦、杂耍、曲令等,尧京的百姓每日早间用过饭食,最喜在在这些地方聚集。
陈小猫边走边看,嘴里还不停嚼着干果。四郎手里托着给陈小猫买的各种小零嘴,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接近中午,二人才来到城西的月老庙,正值午饭时分,老庙祝急着吃饭,便匆匆从月老手中解了红线送二人。
至于算吉时,庙祝更是潦草,寥寥几笔写在纸上,叠好塞到二人手中。
按规矩,要出了庙门才能看拆看时间。二人也看出庙祝的敷衍,便没有多说。
出了庙门,拆开那张红纸,却见纸上一片空白,哪里有吉时的影子。
四郎的脸色骤变,眼中也泛起一丝忧虑。
陈小猫则是一脸愤怒,拿着那张纸冲到正在吃饭的庙祝面前喧吼一通。老庙祝回忆了片刻,才道,大约是自己刚才把纸拿错了,请她原谅。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了一封纸出来。
陈小猫走出庙外,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八月初八”
四郎低下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
“八月初八是我母亲的忌日。”
陈小猫见四郎有些为难,立刻宽慰道:“没关系,我再去让他给我们算一个时间。”
她让四郎继续休息会儿,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回月老庙中,却四下寻不见人。
此刻,偌大的月老庙一片死寂,虽是午间,她却觉得脖颈间缠绕着一圈冷风。
陈小猫心中渐渐起了瑟瑟凉意,片刻后,老庙祝的脚步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脸讨好地对着老庙祝道:“不好意思,我们八月初八不太方便。要不……”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发现老庙祝凸出的眼球中布满暗红色的细丝,看上去有些诡异。
她正迟疑间,那人忽然像一根僵硬的木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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