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漫步至一处小亭,正想休息一会儿,却见不远处的八卦台上,又有一众人聚集。
陈小猫极爱热闹,立刻飞奔了过去,留下四郎独自坐于亭内。
几名小僮儿手里拿着招摇旗,对过往的行人不停宣讲。
一名小僮儿过来,对四郎道:“公子,今日梨花清雅,可愿意参加我们的丹青赛会?”
四郎对那僮儿温和地摇了摇头。
那僮儿不甘心,道:“我们的丹青赛会是为青州灾民而开的,所有的画作都会当场售卖,用来赈灾。公子若肯不吝赐画,也是积福荫的一件事情。”
“青州又遭灾了么?”四郎眉目间有一丝关切。
“是的,月河决堤,叶郡和夔郡死了数千人,还有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僮儿道。
僮儿见四郎沉眸不语,便行了个礼要离开。
“我试试吧。”四郎忽然吐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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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猫挤到人群中,问了周围的人,原来又是作画。
她意兴阑珊地准备挤出去,却见四郎跟着一僮儿过来了。
二十多张画桌绕着八卦台围成一个口字形,众位书生正低头挥毫,先前为陈小猫画小像的周云生也在八卦台上。听说得了某位贵人的邀请,还有几位当时名画师也来了。
四郎一手提笔,一手拂袖,正心无旁骛作画。
他眉目间安静沉着,颀长手指盈握细瘦笔管,柔软狼毫于柔白宣纸之上开阖起落,几树梨花疏疏绽放。
略略思量,他又勾出几笔淡云清峦,远近相和间,纸上若有清风徐来,暗香幽游,碎玉沾衣。
此时,四郎清隽侧颜与落落梨花交映,他素衣挺阔,气质风雅出尘,看得众人都暗中啧啧感叹,不知这是哪家少年郎。
陈小猫听到众人的夸赞,心中有小小骄傲,她拨开前面的人群,努力踮起来脚来,压着声音喊了声:“四郎!”
四郎听得呼唤,缓缓抬起头来,对陈小猫微微一笑。
那一刻,咫尺之间仿若有天光垂落,直到很多年以后,陈小猫还记得自己笑得近乎甜憨。四围的赞叹、骚动都变得微不可查,只有四郎眸中的温暖,让她的世界瞬间光华璀璨。
半个时辰后,众画士都放下手中的纸笔。尧京画苑的名师一一品评,选出了三等九品,一些俗不可耐、笔法稚嫩的画作直接归入下三品;稍有一些气韵风骨的,分别列入中三品和上九品中的后二品。
唯有两幅画作,几名评画师相争不下,各执一辞,都觉得自己看中的那副才是上上之作。
“云生公子这幅雪云百美图中,梨花美人交映成趣,梨花清而不冷,美人丽而不妖,且各有意态。繁花与美人皆为盛世写照,如此笔力,必成传世名作。”一名年轻些的评画师道。
“繁花盛世纵然交映成趣,却总是女儿之态。这幅景陵烟云图就不一样,既有江山万里烟雨间的磅礴,又有梨花清冷如一梦的深意。意境神韵与景陵如此贴切,才是神作!”另一位年老一些的评画师捋着胡子大加赞叹。
“这景陵烟云图太过清冷,在盛世作衰亡之思,实在与时不合!”年轻评画师立刻反驳。
“丹青之事,在于情景交融。胸有丘壑、眼中有古今的画者,才能做出千古之作。若让每个人都去描绘这浮华无心的盛世即景,那我朝的画脉将就此断绝。”老者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脖子粗。
陈小猫在明州时,从未见过有人为书画争执过,今日大开眼界,她津津有味地听那二人吵闹,可惜此时身上没有一碟花生米,不然就更过瘾了。
四郎悄悄从台上走下来,对陈小猫道:“我们走吧。”
陈小猫有些不舍道:“哦,这么有趣,你都不围观一下吗?”
四郎用眼角挑了一下台上二人,道:“无谓争吵。”
陈小猫见四郎确实不喜欢这场景,正要跟他离开。
却听得台上有人道:“景陵烟云图是谁画的?怎会没有落款。”
那几个评画师把头凑到纸上,只见那画上只有时间,并没有落名。
方才收画的僮儿拨开众人,来到四郎面前道:“这位公子,可否在你的佳作上留下姓名。”
此刻,远处一顶金漆小轿从山道上款款而来,轿子后面跟着七八个粉衣使女、五六个宦官,还有十来个身披银甲的千牛卫。
在场的评画师、画士领着僮儿们纷纷迎了上去。
宦官们弓腰快步跑到八卦台旁的观礼坐上,搭起一个月白色锦帐。那小轿并没有因为礼迎上去的人而停下,而是直接来到白色锦帐旁。
一名宦官从轿中迎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玉兰形的红色指甲若玛瑙般光滑。
两位使女举着孔雀羽扇,遮住那轿中人的侧颜,只见绣金罗裙款款摆动,那女子在一众宫仆的拥簇下进了白色锦帐中,一袭轻纱在她面前缓缓放下。
陈小猫好奇地睁大眼睛,想探看那锦帐中女子的神色姿态。隐约能见到她斜倚在一张手凳上,有些随意地打量在场众人。
“拜见信乐公主!”之前点评景陵烟雨图的老者屈膝跪拜。
听到是公主驾到,众人都随老者下跪参拜。
面前这位公主便是当今更始大帝唯一的同母胞妹,更始大帝从来对信乐公主有求必应,若能得这位公主青睐,便有一登青云的机遇。这也是连周云生这样的传奇画师都前来作画的原因。
陈小猫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只有四郎与自己还伫立在一众伏地跪拜的人群中。她扯了扯四郎的衣袖,示意他随众人跪拜。
四郎微微皱了眉,先前温和的眼神立刻变得漠然。他虽随众下跪,腰却挺得很直。
那老者奉上两幅有争议的丹青。
待两幅画在公主面前完全展开,她默默看了几眼,纤细的指节在手凳上缓慢地敲击着,似乎在品评思考。
“雪云百美图?不错,芬芳灿烂,很有些味道。”信乐公主声若青莺,有居高临下的傲气。
“这是当时才子周云生所画!”那年轻评画师忙向信乐公主补了一句,他求胜心切,自然要力挺周云生。
锦帐内,信乐公主充耳不闻。
她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以拇指指腹弹动鲜红指甲上的灰尘,似乎将精力凝注其中。
身旁躬身侍立的宦官向那年轻评画师悄悄摆手,示意他速速退下。
她很不喜欢别人随便插话。
伏在案前的周云生本以为信乐公主会召见自己,不料却迎来全场冷寂,顿感落寞。
片刻后,公主的目光停在那幅景陵烟云图上,道:“这景陵烟云图的立意更深、情感更真实一些。”
评画老者立刻拜道:“公主慧眼识珠,这景陵烟云图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公主又扫了一眼,问:“怎么没有落款?”
老者急忙转身指着四郎:“是这位公子所绘!”
锦帐内,公主轻轻抬头,望见跪在人群中的四郎,赞赏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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